寇谦之有些不可置信,又问,“不知道楚姑娘这次远赴平城,所为何事?”
楚离更不好意思了,略带羞涩地说,“没什么,就是被师父吵得烦了,跑到国师府躲几日清闲。”
却没料到这样一说,让寇谦之羞得脸色涨红,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家此刻恍若醍醐灌顶,双手不住颤抖。他是修道之人,本该与世无争,心思澄明。可因为他历来以做国师为目标,少年时即以此为方向,功利心日益加重,故而乍听到楚离说要来做国师时才大感兴趣,又因为常与帝王jiāo,所以下意识地就把这个少女想复杂了。可谁知,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观察她,试探她,结果楚离只是单纯的为了几日清闲。
楚离见寇谦之突然变色,心中担忧,忙扶住他,“天师,你没事吧?”
寇谦之嘴唇抖了半晌,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眼中含泪道,“楚姑娘,楚姑娘,老朽跪谢姑娘指点迷津!”说着就要下跪。
楚离惊得险些跳起来,心想这寇天师怎么这样突兀。
寇谦之却不管,死活跪下去,楚离拦都拦不住,被一个古稀老人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
楚离好想哭。年纪轻轻受老人如此大礼,楚离觉得寇谦之这一跪,至少她自己得夭寿三十年。
却不知道寇谦之心中有多震动。他今年已经七十四岁高龄,门下弟子无数,皆将他奉为上师,想要跟随他求得大道。可寇谦之自己心里却清楚,他早就陷入了困境。他的炼丹和他的道术,早就停滞不前了。可是寇谦之身在局中,难以看清这迷途,一直困顿难解。为道日损,他孜孜于此,不惜穷毕生之力,这是他一生的事业,对他的重要xing不言而喻。今日楚离无心之语,却拨开了盘旋他心头数年的迷雾,他心中岂不感激?
楚离泄了气,扶额道,“老天师啊,你这一跪,我得少活多少年啊。”
寇天师老泪纵横,紧紧握着楚离的手说,“楚姑娘定会长命百岁,无心之语助我成道,楚姑娘大恩,老朽永生不忘。”
老人家神色太认真,楚离正色想了想,慢慢道,“天师,你的功过得失,皆由你自己。我虽然不知道做了什么对你有恩,但真正有助于你的,必然不是我在做什么,而是你自己所思所想。”楚离抿唇,接着道,“修道修德,皆由修心起。天师即便偶尔心上蒙尘,但并未真正辍道。风来一chuī,天师心动,一切便又复归澄明。我与其他不过是阵不自觉的风,也许chuī过很多地方,但真正觉得有用的只有那肯剖心相见之人。天师就是此人。天师成道是天师自悟,悟我悟物,与旁人无gān。所以,天师请勿施此大礼,晚辈承受不起。”
楚离难得正经一回,寇谦之怔怔听了半晌,竟落下泪来,“亏我修道大半生,竟不如姑娘年纪轻轻看的通透。”半晌,他哈哈大笑,衣带风起,霎时间好似变了个人,拱手对楚离道,“姑娘,一路顺风。”
楚离看着,觉得老人家可能是想通了什么事吧。这种心境的事qíng,确实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心境通达,能与万物同生死。心境迷惘,便觉得生如薄雾,浅茫无路。楚离转身默默带着珠儿走,走着走着,还是不由得叹一声,寇谦之啊寇谦之,你得道归得道,可你说不定跪去了我至少三十年的命啊!心qíng真是很难美丽好吗!
寇谦之亲自送她二人出府,一直目送她们离去。直到看不见二人身影,他留书一封差人送往皇宫给拓跋焘,竟弃了国师府,孑然一身粗布麻衣而去。
于是……大魏朝的国师失踪了。
拓跋焘打开信来看,上面只有几行字:贫道无能,七十载混沌不自知,而今得证悟,愿祈离去。
后面还有一句话:楚离堪当国之师者。
尚不知道国师府出了变故的楚离还没走出平城呢,这会儿正慢悠悠的领着珠儿晃dàng。她左右无事,像来的时候一样,不急不慢,悠悠地走。
临行前,楚离打算要带珠儿先回家告别。于是牵着珠儿的手走,两人有说有笑。
珠儿问,“楚姐姐,你家远吗?”
“嗯,在很远的地方。不过没关系,寇天师给了些盘缠,咱们路上不会很辛苦的。”
珠儿又问,“要走很多地方吗?”
楚离点点头,就给她讲些沿路的风土人qíng,听得小女孩一脸向往,满心欢喜。
珠儿又问,“楚姐姐,你家里有什么人?”
“嗯,就是师父和师姐,”楚离说,“咱们住在山里,住户不多,也就几家。不过大家相处的都很好。平时自己耕种收获,自给自足。还种桑麻,可以做衣服。不过我不会,师父和师姐会。师姐手可巧了,做的东西都特别漂亮。”
“那师姐做的是不是天下最漂亮的?”
“那倒不是。不过咱们隔壁山里有个手艺天下第一的,师姐还是跟她学的呢。”
“隔壁山里又是谁啊?”
“那里跟咱们住的差不多,也是很少一些人,没有平城这么多。不过人都很好。”
“那,师姐和师父会不喜欢我吗?”
楚离看珠儿有些怯,便摸了摸她的头,暖暖地笑,“不会啊。珠儿很可爱,楚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师父和师姐一定也很喜欢你。尤其是师父,他呀,最喜欢和小孩玩了,一定会非常喜欢珠儿的。”
珠儿雀跃,忽然指着前面的破糙屋说,“楚姐姐,前面就是我家啦!”说着,qíng绪低落下来,“可是,都没有人了。”
楚离抱起她,柔声道,“以后有楚姐姐、我师姐,还有师父呢,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珠儿泪光闪闪,搂紧了楚离脖子,“楚姐姐,谢谢你。”她并非什么都不懂。
楚离轻抚她的背,“谢什么,傻孩子。”她抱着她往那座糙屋里去,还没走近,就嗅到一阵燃烧的气味。楚离顿了顿,快步走过去,远远看见珠儿家里有一群人在那里烧身。
楚离和珠儿都看傻了,忽然珠儿颤声道,“马……兵……”
楚离顺着珠儿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是拓跋迪yīn沉着脸,带着一队护卫,纵马疾驰过来。
楚离愣了愣,刚想快步逃走,却又停住了,放下珠儿,转而急急向拓跋迪跑过去,匆匆喊道,“公主,快救人!”
☆、第8章 【钗头凤】08
拓跋迪冷着张脸,显然也看到了前面的qíng况。她沉声下令,“救人。”说完,坐在马上身子一斜,勾住楚离腰肢直接把她勾上了马……
楚离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大气不敢出。都没坐稳,耳边听到拓跋迪喝一声,“驾——”然后就风驰电掣一般被带走了。
楚离大叫,“珠儿!珠儿还在后面呢!”
拓跋迪收紧手臂冷笑,“先管好你自己。”那声音冷冰冰的,显然压着怒气,楚离顿时蔫了下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暂时还是不要惹怒这个上谷公主的好。可是又不能不管珠儿,于是放低了声音说,“那珠儿……”
拓跋迪眼睛像刀子似的瞪她,楚离虽然稍微避了避,但也不能不管珠儿啊,拓跋迪看她模样,脸色愈发不善,不耐烦地说,“有人带!”
两人一路疾驰,楚离看她在路上横冲直撞,眉头皱的死紧,脸色越来越沉,心里非常不舒服,“公主,小心别撞到人!”拓跋迪根本不理,只一径驱马。楚离反抗无效,只得放开了嗓子大喊,“大家让开,快让开!”
到达宫外的公主府时,楚离嗓子已经哑了。这公主府是皇帝给拓跋迪授予封号时就建造的田产,只是拓跋迪基本不来。到门口的时候,拓跋迪把她甩下马,楚离摔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拓跋迪道,“来人,把她关起来。”
“……”她就稀里糊涂地被关进了公主府的私牢。
约莫傍晚时分,楚离听到外面有动静,抬头就看见拓跋迪缓步踱过来,劈头盖脸的责问,“楚离,你可知罪?”
qíng形有点不对劲。楚离已经冷静下来,她仔细分析了下事qíng的来龙去脉,却并未找到不妥之处。如今上谷公主这番问话,肯定不是为了责难当初她rǔ骂之罪,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楚离默默吸一口气,站起来恭敬地行礼,“启禀公主,民女不知所犯何罪,还请上谷公主明示。”
拓跋迪令人打开牢房,自己走进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死到临头还嘴硬,楚离,你不是骨头硬,你是冥顽不灵。”
“……”楚离抿抿唇,依旧是那句话,“望公主明示。”
拓跋迪眼神扫过她,背过身去,示意旁边的随从说话。那侍官道,“贱民楚离,谋害国师,畏罪潜逃,罪不容恕!”
楚离心里一惊,不解的问,“国师……寇天师怎么了?”
侍官答,“你这贱民,还装糊涂!怎么这么巧,你这一走,国师就失踪了?”他哼了一声,“砰”地扔下楚离的行李,散露出几块金银和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国师收留你,让你白吃白喝白住,你却贪财害命,简直láng心狗肺!”那侍官说着眼神扫到白玉簪,顿时一亮,就想去捡,楚离快他一步抢到手中,“这是我要送给师姐的,谁都不能碰。”
“大胆!”侍官恼了,转而对拓跋迪说,“公主,您看这贱民,如此冥顽不灵,贪财狠毒,该怎样处置?”
拓跋迪这才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没有qíng绪地望着楚离,“你有什么话说?”
楚离小心翼翼地把玉簪收在怀中,面无表qíng地说,“启禀公主,民女无罪。金银是寇天师送给我和珠儿做盘缠的,玉簪是上次跟公主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时受的赏,民女身上,没有半点不gān净的东西。”
“你说无罪就无罪么?”拓跋迪的声音极其平缓,听不出喜怒。
楚离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坦然地迎上拓跋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罪名不能由我定有无,但也不该由这侍官几句牵qiáng附会的话就定罪。我行事坦dàng,从不遮掩。公主尽管派人去查。”
“噢?”拓跋迪有些应付不住楚离灼灼的目光,她微微闪了闪眼神,声音沁凉,“你坦坦dàngdàng,从不遮掩?”
“是。”楚离声音平稳,音量不高却似有千钧之力。
拓跋迪余光捕捉到楚离挺直的脊梁,见她神色坦然地面对如此冤案,还如斯沉稳平静,有礼有节地应对,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从楚离身上看到坦dàng二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奇景,竟不由有些发呆。直到一旁侍官低声唤她,拓跋迪才回神过来,第一次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上谷公主微微侧过脸去,暗自吸一口气压住心头这种不合时宜的羞愧感和那种……说不上来的……欣赏,转身坐在了侍官搬来的坐榻上,垂眸低声道,“跪下。”
她竟不敢看楚离。
楚离无异议,依言跪下。
拓跋迪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问,“你从哪儿来?”
“华洲上洛郡。”
“华洲上洛郡的户籍里,并没有楚离这个人。”拓跋迪抬眸,bī视着她。
楚离唇角微动,竟有些笑意,只是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她平静地说,“民女楚离,祖籍相州邺县。家父楚谦,曾任相州邺县小吏,但因为直言不讳得罪当地县守,被革除邺县户籍驱逐出境。此后于各地流làng,沦为最下等的贱民。十一年前在上洛郡死于为望族炼丹。楚离身份卑贱,无银钱贿赂上洛郡郡守,故而从无户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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