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铸成白塔剑,他以一滴心头血唤出了阮白塔,那个剑灵纯白无瑕,叫他一眼便深深陷了进去。正如古书所说,一个人的巅峰是伴随着他的败落,花开会败,他亦是如此。
他这一生何其短暂,与她相伴的时日更是极短,不过这时却丝毫不后悔将她送走,这彻骨的孤独,或许才能提醒他,他不是在做梦。
雨终于停了,晨曦在天边微微崭露头角,新的一天就要来了,命运的裁决也要来了。
他也没想到齐应南会来得这般快。只是清晨,他便率军闯进了庄门,说是怕他变卦,要来监视。阮彻寒说好,您随意参观,阮某就自行回屋休息了。
齐应南霎时就发现了不对,伸手扯住他的衣领,说,“阮彻寒,你真当我傻?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将那十万兵器给我?如若不然,这时你身旁的小娇妻去哪了?”如此一言,伸手就要拔刀。
“齐将军当真是xing急,不过是昨夜大雨,扰人清梦,妾身许久入睡今日才会起得迟些,您就这般诋毁我家相公不信守承诺,如此这般,这生意倒是该如何做?”
阮彻寒蓦然回头,那人就倚着被风雨打得残落的一树棠花,脸上是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齐应南这才恨恨收了刀,狠狠推了阮彻寒一把,说,“别耍什么花样!不然我就先拿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开刀!”
“妾身当真是珍惜自家人xing命,哪敢耍什么花样?”她伸手扶过了阮彻寒,道,“好歹我们彻寒是一庄之主,您这般针锋相对目无他人,让您部下看到了也不怕会被笑话,以后一传十十传百,到时被天下人传唱一番,脸上也是挂不住啊。”
齐应南脸上红转青青转黑,终于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个风骨傲然的妻子和一个震惊的庄主。
“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阮彻寒皱了眉,“不过无碍,以你的身手,现在走也是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主人。”阮白塔冲他笑,那笑太过刺眼,叫他眼睛发酸,“dòng口我已经毁了,山庄倚靠绝壁,我就是魂飞魄散,也逃不出去的。”
“为什么?”他终于撕下了稳重的面具,双手几乎是要将她的肩膀抓碎,“为什么不走?你可知,与我一同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用禁术支撑许久,阮彻寒的功力已然大不如前。阮白塔将他扶正,将真气输入他体内,“我不觉得死可怕,因为我这一生,只愿认您一个主人。”
“可是你自我铸造出来,不过短短六个年头,小阮,我不舍得你死。”阮彻寒脸色苍白,“你怎么就不明白?”
剑灵是不应该有泪的,只是那时,空dàngdàng的胸膛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两行泪就这般落了下来。“明白的,”她一如往日倔qiáng,看着他,“我都明白的。”
“小阮!”阮彻寒也落下泪来,“你……”
是啊,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就像有漫山得花开了遍,就这一眼便死心塌地爱上了你,遇见你是我从母亲去世以来最开心的事,只是你终究是个剑灵,我同你走得再近也只是主仆,不会变成其他啊……小阮。
这人间真qíng,不仅仅只是甘愿赴死。你是我心头一滴血,你活着,就像我也活着,就在你胸膛陪伴着你啊……小阮。
你是我一生的标杆,所以不能就这样一死,同我一样被毁尸灭迹啊……小阮。
你不明白,你也不会明白。
“别哭了。”她终于伸手擦gān了他的泪,“审判就要来了,您怕不怕。”
阮彻寒伸手握住她的手,“小阮……我怎会不怕,我不怕我死,但我怕你难生!”
“多说无益。”她走近将额头抵在他的下颚,“休息吧,中午马上就要到了。”
齐应南几乎是咆哮着冲进来的,“阮彻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施幻术骗我,好,我这就先绑了你这小娇妻,让你看看她是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绑我,也得先问问我啊。”阮白塔拔身而起,化作一道剑光,齐应南身后侍卫见到立马冲出护驾,剑光涌动,霎时已是一地的尸首。
“白塔剑?”齐应南伸手招架,震惊之余却是不露出丝毫破绽,“我竟然没想到,你的所谓的夫人白塔,就是你所铸造的白塔剑!”
“在我心里,她确是我夫人了。”阮彻寒已然功力大损,几近虚脱,眼神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这骄傲看在齐应南眼里就像是迎面来了一刀,他冷笑一声,吩咐身后的随从,“把我的缚仙索拿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斗得过谁!”
阮彻寒终于大惊,一口血便是喷了出来,那传令随从已然到了门前,他挣扎抬手便是一记手刀,那随从应声倒下的时候,却是身后又一个随从,将缚仙索递到齐应南手中。
“痴人说梦!”缚仙索一出,阮白塔几乎立时就不能动,“阮彻寒,你就真以为我铁甲军是□□长大的吗?”
“怕是只有你一个是这样长大的吧?”阮彻寒笑他,眼神是无尽的鄙夷。
“好,好,你嘴硬,那我就让你的小娘子这边看看,我是如何把你折磨到死的!”
“晚了,齐应南。”阮彻寒看着他,眼里仍然是无尽的鄙夷,突然胸口一震,一口毒血便喷涌而出。
“主人!”阮白塔大骇,却被缚在缚仙索里无法动弹,急的目眦尽裂,像要活生生将齐应南生吞活剥掉。
“小阮,不用伤心……”阮彻寒看她,眼中是无尽柔qíng。“我就要死啦……小阮,若是有来世,那便愿来世再也不见……”说罢引刀向右手手腕,那里是一个形似白塔的标记,也是他们主仆最后的契约。没了它,哪怕就是她活下来,上穷碧落下huáng泉,也再也寻不到他的转世了吧?
“阮彻寒!”阮白塔声嘶力竭,“你住手!你不能这样!”
“再见了,小阮。”
那道标记终于还是黯了下去。阮彻寒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一旁,缚仙索将她捆得结实,她平生第一次那么热切想要活下去,就是翻遍整个清平得每个角落,也不能放弃阮彻寒!
只是你这样下去会入魔吧?若是入魔,那就再也不能与阮彻寒同行了。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遵从我,我就能救你出来。
救我,我遵从。
齐应南回想起来那天可真是怪事连连,天地间突然白光一现,地上就只留下了缚仙索,而阮白塔和阮彻寒的尸身,竟然凭空便消失了,任他派人搜遍了整个山庄,也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凤凰山,往生池。
池边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的上仙,身后立着他的徒儿,显得乖巧又顺从。
“师父。”他启口。
“怎么,又是天行尊者他们向你告状了?”凤萧箫心里觉得好笑,转身去看他,“君墨,你何时变得和他们一样世俗了。”
“若只是这样,我也不会这样来找您。”尚君墨低垂了眼,“师父您比我早修仙百年,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阅历还是功力,也是仙界数一数二的了,却偏偏连个散仙都不是。”
“我知道,这话我听太多了。”
“师父,你知我想说不是这些。”尚君墨终于还是开了口,那个名字对凤萧箫来说几近禁忌,却又不得不提,“眼下天下大乱,魔教乘机参与人间战事,仙界更不能坐以待毙。我劝您还是去和温兰佩温阁主去谈谈吧……这样下去,终究是难修正果。”
“她不会听我说的,我也不会去找她。”凤萧箫这次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手,说,“你回去吧,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三百年了,师父。”尚君墨第一次与她固执,“三百年了,您难道就放不下?”
“三百年前,她挖我心,我不能不恨她。百年后,我抢夺兰灯,置她姐姐于死地,她也不能不恨我。”
“所以您就难断执念,打算一辈子连散仙都不是?”
“你可以这样想。”凤萧箫叹气,“君墨,你不懂,散仙也好,尊者也罢,我都不会在乎。我所在乎的,是三百年前那个人,说多了是恨,但是说到极处,又怎会都是恨?”
“师父!”
“休得固执,你回吧,此事不要再提。”
她拂手,打开了结界,犹如叹息。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
尚君墨不语,将怀中的小瓶置于桌上,“这是菩提泪,哪天想通了,哪天便结束吧。”
身后终于清静,她看向往生池底。二十年期限已到,白塔剑正发出微弱的光。
“别放弃,有的东西,一松开手,就跑得无影无踪。”她伸手,将那剑握在手中。
“白塔,我相信你。”
☆、疑心暗鬼
在公仪繁小的时候,他并不叫公仪繁,杨河乡的人亲切地喊他杆宝,喊他哥哥元宝。他们是有名姓的,只是杨河地处偏西,说起来也是贫困,农忙之间也都略去了本身姓名,叫起绰号来。
元宝长得很壮实,杆宝长得却很瘦弱,就像一根随时可以折断的杆子,杨河人就总欺负他,他力气小拗不过,气得直跺脚。元宝看见了就气冲冲冲上来,把欺负他的人一五一十都揍个遍,嘴里嚷着,“□□玩意儿!让你们欺负我家杆宝!让你们欺负我家杆宝!”
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不敢欺负杆宝了。元宝力气大,待人又好,虽说之前有些不愉快,但是大家都很敬重他,顺带就也敬重了他们一家人,杆宝还是瘦,脸皮贴在脸颊上,一双眼睛特别大,露出无辜的眼神,元宝心疼他,便说他,“农忙太累,你吃不消就休息,等我做完我的那份,就过来帮你做。”杆宝点点头,笑着伸手去握住元宝的胳膊,瘦瘦小小的,像个女娃。元宝笑他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大哥先去咯!再晚点要被打屁股啦!”
乡里人都知道元宝宠杆宝,也羡慕两人兄弟qíng深,不过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总是多了一份心安。
这份平静直到天元三年,边陲战事吃紧,贪官污吏也是吃准了这次机会,增加了许多苛捐杂税,顷刻之下,就是富饶如杨河乡,也是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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