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威淡淡的望向对方问:“难道本殿该斩杀郡主高悬头颅示众?”
裘千秋一惊,忙一抱拳,“卑下不敢。只是卑下认为,郡主女弱之身,心思过敏而轻举妄行,实在不宜掌控兵权。当收郡主亲兵之围,另作他算。不然以后发生什么事,悔之已晚。”
祈云的几个亲兵头目气得暗暗握拳,记住你了,个老不修——只祈云神色不动。林震威看她一眼,问。“云儿,你以为该当如何?”
“但凭父王处置。”
“好。”林震威一咬牙,“高阳郡主忤逆军令,言行无状,罚俸银二年,所得尽与伤亡兵士作抚恤、医疗费用。念其有功相抵,饶其不死,责罚军棍五十大棍,手下头目,按等级递减。本王亲观行刑。”
亲自观看行刑,是怕有些人下黑手重伤了她。
“殿下......”他冷峻的声音一出,众将领惊呼,一中年战将迈了出来,“殿下,郡主勇战善略,此时行刑,实在......实在不妥。”
“正因为大战在即,更需竖立军威,不然人人当军威为戏言又该当如何?”裘千秋马上反驳对方。
“殿下......”
“裘都统没错,军令如山,岂容她儿戏。诸位无需多言。来人——”林震威挥手打算众人的求qíng,唤出负责刑罚的兵士,脸色放沉:“给我打!”
“殿下......”有几位将士还yù分辨求qíng,被林震威冷厉的眼神制止了,只能不安的呆立一旁,不一会一队粗壮的行刑罚士兵走出来,云飞龙用眼色看带头的领队,对方心领神会的做了个小动作表示会意:
有些棍子重举轻落,看着厉害,养几天也就好了;有些看着不严重,几棒子下去能要人命,别管这是做戏还是来真的,光是“郡主”这个身份,不用云飞龙使眼色,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怎么做。
随着林震威一声“打”,棍子呼啸落下,“啪啪”的声响不绝。可是不论男女,都咬紧了牙关,只几声闷哼,谁也没发出惨叫——
这些亲军头目中,刑罚是递减的,祈云身为他们的主帅,刑罚是最多的,当最后一批,也就是她身旁最亲近、地位最高的几个头目都打完,她还没有。林震威举手止住了行刑罚的人,蹲在她身旁:“你可知错了?”
虽然刑罚做了手脚,可大棒子呼啸落下,还是会痛的,祈云咬破了嘴唇,嘴边渗出了一络血迹,“女儿知错!”可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错,宁错不改。
林震威既恨又怜,恨她死不悔改,怜惜她皮开ròu绽——他近日都别想回王府了,卫王妃不会绕过他的——
“错在何处?”
“女儿忤逆军令,以死相挟云少将军,言行无状,罪当重责。只是可怜了他们,他们只是听令行事,本不该受责,今日受我连累,是我对不起他们。父王曾许我任用营商所得盈利,女儿yù与他们作偿,求父王允许。“
“你......”林震威一时语滞,他本只是想告诉她,她错在太过于重qíng重义——当然,他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他罚了他们,她却赏他们,根本是拿老子作人qíng,问题是他还说不出什么,因为她说得明白了:我连累了他们,yù作补偿。那些经商所得利润,本来就是她的.....林震威嘴角抽搐,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继续打完。”却是没反对。想必以后,这些人会对她更加忠心耿耿。
打完剩余棍数后,祈云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下跪拜林震威退下,自有女医馆为她看治伤势。敷完伤药后,祈云趴在chuáng上,从怀里掏出了那支簪子——
这自然不是当日马场她从各贵女赏掷的什物里挑出来给她亲自戴上那支,她当时仔细看过觉得漂亮才簪她发鬓上的,因而记得:她送的那支上面镶着细碎美丽的红宝石,这支,不过是一支手工比较jīng巧的银簪子罢了——那何来“完璧归赵“之说?
她相信芸娘绝对不是随口说说的。在那种qíng况下,肯定别有深意。到底是什么呢?
她拿着簪子反复看、仔细思量:
簪子呈禅杖造型,顶端是一只小葫芦,上下莲花座,中间端坐着一尊佛像,两侧吊着长短不一的璎珞——
这应该是跟寺庙、佛教之类有关,平安郡那一带最大的寺庙好像叫“清安庙”。芸娘就是去上香回程中被山贼劫走......山贼......那里那么多山贼是因为......完璧归赵、完璧归赵......
想到某种可能,祈云差点跳起来,却扯动伤口,痛得“嘶”的发出一声抽气——
元武三十五年,仲冬。皇帝发出圣旨缉拿镇南王林震威。镇南王府以“少帝受jian妄所欺,奉太祖命,举兵入京清君则”名义对抗皇帝,先是取道平安郡,因平安县知县秋云山在城外城墙挂起“太祖元武皇帝神牌”,镇南王怒极,攻而不得,半月后,不得已绕道平安郡,从南平而上,南平知府献城。过,往京师进发。
双方展开了长达三年多的战争,最终镇南王以微弱优势夺取京师,成文帝举火焚烧宫殿,下落不明。镇南王对外宣称成文帝驾崩。厚敛入帝陵。
同年五月,即元武三十八年,镇南王受“天命所归”,登基为王。天下免赋税三年。中,最骇人听闻事为:成文帝少师,天下闻名之大学儒拒为镇南王登基写诏书,破口大骂,帝大怒,下令诛十族,不够,以门生充数。
是为永昌帝。封正妻卫氏为皇后,统管后宫。卫氏所出嫡子佑安为太子。其女因战功彪炳,是为“英武大将军”。封地西北,赐亲王府。
天下定。
☆、第五十七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原理,更何况,这个“天子”之位来得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大清洗成了必然——
随着新帝登基,望京城内风云诡谲,暗涌激dàng,兴高采烈的自然是新贵,黯然失色或是家破人亡的自然是成文帝旧臣,更有那激烈者,撞死宫墙外,以死诉愤,以肝脑涂地表忠心,只可惜无人理会,这京城多是聪明人,早向新帝俯首称臣,换来的,不过是家人、族人的牵连,或是守卫军漠然的拖开、如死狗般扔乱葬岗。
这世间,从来是胜者为王,败则为寇。忠义之人、忠义之事,从来只有当权者许可才得以存在,不允许的,不过是一抔huáng土埋忠骨,又或是bào尸荒野,连一抔huáng土也不得。
大凡跟新帝做过对的,都在战战兢兢的等着新帝发落,有能耐的,四处寻找门路开脱罪名:当下时节,不再求大富大贵——当然,能保存富贵自然是最好的——只愿xing命无忧。毕竟,不是谁家都像卫国公府有新皇后、新太子撑腰的底气——
若不是卫国公府的老太爷、老封君前两年相继去世,只怕现时卫国公府早怕被踩破门槛、府门前车马堵塞了。
有底气十足的,自然就有那尴尬万分的。
譬如那勇毅侯府?!
勇毅侯既是前太皇太后旁支,又是皇帝宠臣,按说要清洗,第一批清洗的就该他。只是他却是太子的未来岳丈——
若论以往,侯府小姐配王世子,虽然有些高攀,倒也勉qiáng攀得起,只是当王世子变成太子,那便是给把天梯,只怕也攀不起了,何况父亲还是那样尴尬的身份?
即便皇帝为了天家声誉,仍旧让太子迎娶,可皇帝、太子能让她生下有前太皇太后家血统的太孙?若没有子嗣,即便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无所凭倚的太子妃又何以支撑他父亲?再往长远里说,将来太子登基,太子妃无出,难道将来的太子要从庶出中挑选?
所以,最大的可能,也是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周家自己弄点什么事譬如小姐生了恶疾难以婚嫁之类的事出来,这样皇帝看在他家识趣的份上,指不定还能饶恕三分,要不然等到皇家出手,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说,若是这一两年内侯府传出小姐什么不好的消息,京城大凡有点眼色的人家都不会意外,顶多私下里猜测到底是皇家还是侯府自己弄的罢了。
京城的人都如此揣测着。只待看勇毅侯府内的好戏了。
可是......
事qíng好像跟预测的有点不一样。
新帝一天内连下三道圣旨奖赏周承安,皇后更当众说出周家小姐“端淑可人,大方贤雅”的说话,似乎很满意这个儿媳?
风向变了。
京城对周家的所有揣测都落了空。
勇毅侯府也由原来的“门可罗雀”,变成了“车水马龙”。
许多脱罪的“恳求”也通过了周承安上达天听,伴随送往的,自然是数不完的金银珠宝、古玩玉石和无数的巨额银票——
这一切,自然也是新帝的意思,这些蠹虫想免罪,总得做点什么,国库内库都正空虚呢!
勇毅侯为新帝做得很巧妙。一如很多年前,他们在江南地区巧妙的敛财行为一样。
投桃报李,新帝封赏周承安的是“信安公”——比起侯爵,自然更高等级,更尊荣。
然而谁也想不到,这位京城热议的新任公爷正在千里之外一处雪花飘飘的亭子内,垂首而来,翘首而望,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脸上带着的,不是那种炙手可热的意气风发,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仿佛比亭外冰雪还要寒冷的神色——
远处的小径,一娉婷素色身影缓缓而至。
他凝视着。只觉得雪花飘裹中,那身姿说不出的婉转动人,颇有两分教人心动的本钱。
来人在他跟前几步停下,款款行了礼,“参加公爷。”
他没说话,凝视着她。本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娘子,岁月越发叫她姿容秀雅,国色天香,他忽然有些兴味——
“我府上缺一女主人,你可愿意嫁与我?”
他这话说得有些轻浮,然而,他本事“风流倜傥、xingqíng轻浮”之人,当年,还大刀阔斧的当街拦住bī她十步成诗——有何不可?
他以为对方会大惊失色,想着欣赏那慌张失色的容貌,却失望了。
“公爷抬举了。公爷声名正隆,芸娘声名láng藉,何敢亵渎公爷名望。”
对方只是声调淡淡的回了她这么一句。既不惊也不怒,更不脸红耳赤羞赧。
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激赏,扬了扬眉:“我却是不惧那些。你倒是说,愿不愿?”
“齐大非偶,公爷抬爱了。”
周承安转过身背着手,像是咀嚼似的念着“齐大非偶”,然后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人愉悦的笑话——
“我不怕告诉你。他没死。找不到尸体。你若与我联手,还有活着的希望,不然——”
他看着他,没有说下去,仿佛以她的聪明无需多说自然会明白。
芸娘面无表qíng,淡淡道,“成文垂怜,不过是前尘往事,若他有心复辟,又如何有多余心思惦记这些儿女家小事,公爷却是多虑了。”也许以她这种名声的身份,能嫁给勇毅侯......不,信安公为续弦,大概是最好的出路和最好的结局,可是......也许吧,皇帝因为不愿意错过任何蜘丝马迹和可能监视她、她一家,难道嫁给周承安、嫁到信安公府就不会被监视?只怕更多吧?而且,周承安想娶她,不过是想通过她借祈云的手抱住周薇的xing命、保住太子妃的位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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