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让她继续为他们家卖命?她欠了他们的吗?
“公爷,此乃当年公爷所与之银票并利息,从此以后,请别过。”
芸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周承安,周承安没接,只用一种冷静的、仿佛又带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她:“你当真要如此?”所谓“别过”就是一刀两断、从此两清的意思?
“公爷也别这般与我说话,当年鞑靼攻城,公爷大凡有半点相救之心,芸娘也不至于几yù死。”
“你......”周承安一时语窒,他当年的确有舍掉秋家以免将来拖累自己的打算:一是卖好林震威,若是鞑靼攻破平安郡,林震威上京之路的第一步自然畅通无阻;秋家死了,皇帝也不会怀疑自己。所以没有命令李嗣承非救不可。
他没想到芸娘会看破其中诀窍——她的确聪明得无与伦比——还敢撕破脸一般的拿到明面上说。
“你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我会在此停留半个月。”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了些兴趣,对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子。
芸娘神色淡淡的将信封放在雪地上,拿了旁边一块小石子压住,福了福身,离去了。
当年鞑靼袭城,一家人险至蚕丝,秋云山已经没了出阁入相的野望,他说做个小知县,为百姓尽可能多谋福祉,家里人平安在一起,就够了。看在当初“藏在”簪子献上的大量金银这点——当初镇南王的兵马围城半月,离去时,“清安庙”已经掘地三尺,自然半两银子也不会剩下——新帝会满足他们——没看多少愚蠢的试图通过弹劾他父亲意图讨好皇帝官员都无功而返?
当年处处谋划,不过不得已为之,既然可以抽身而退,何苦再混到那浊水中?
回到府中,李东祥也等候已久。
他对待芸娘的态度越发恭敬,仿佛他的差使下人似的,若看在外人眼里,只恐怕会诧异:这平安郡的首富何以对一个小小知县家的小娘子如此恭敬如仆从?
那么,平安县的百姓会告诉你:不止李掌柜,平安县的所有人对待这位小姐,都是如此态度。
当年若非秋知县,这平安县还在不在都难说。秋小姐当年她城墙上的壮举可是刻入了平安县老百姓的心头,事后倾家dàng产也要兑现诺言的举动更是深深的感动了平安县的老百姓,当年几乎没有人去取那些赏银,但秋家依旧把那些赏银发到了所有人的手中,听闻,是卖掉了京城的房子、铺子、田地、庄子好不容易才凑的......
什么?我们小姐名节有损——那不是那些该死的山贼作孽害的,与好好的一小姐什么相gān?
再说?信不信我揍你?犯法?信不信打死你伏尸臭了也没人看你一眼——
“与我将这簪子送与京城卫国公家吧。”
在平安县,李家算是秋家的同盟。当年秋家借李家剿灭了山贼、在平安县坐稳,李家借秋家之手得以保存、发展家族,当年秋家有意联姻,但李东祥因为要观察“这条船稳不稳”装傻没应,后来这条船“稳”了,秋家却是没再提,惹得李夫人埋怨李东祥不已。李东祥后悔也来不及了。总不能自个巴巴的打发媒人去问人要不要娶他家的姐儿吧......这形象......想想就够了。
李东祥看着jīng美的簪子犹豫,他虽然在京城有门路,但国公家这种门第,却不是他们想去就能去的,“不知道这是......”
“此乃当今皇后所赠之物,国公府的人见到自然明白。若有相问,就说‘无他求,唯愿平安’。皇后自然明白。”
涉及到天家,李东祥暗自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再多问,“一定不负所托。”
芸娘忽然笑了笑,“当年曾许掌柜无边富贵,此番或愿可达。皇后喜素雅,掌柜需留心些。“
这却是提点了。想到自己或者可以跟皇家沾边,李东祥心跳都不能自以,“谢谢小姐提点。“
“去吧。“
李东祥离去。
2
三月,北地依旧冰寒飘雪,南国已然锦绣如茵,百花戏蝶。
禁宫内的花开得正艳。通往正殿“景阳宫”的道路上,疾步走着五个俊朗少年,俱不过双十年华,俊朗慡健,眉目间似带笑,却又给人一种见血的萧杀,教人不敢直视,可饶是如此,路过纷纷行礼的宫女依旧红了脸。
为首的少年束冠披发,一身素白长袍,气质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既有少年的俊朗,也不乏少女的柔和雅致,端的教人雌雄莫辨。他五官jīng致,眉不描而浓,长云入鬓;眸子似点秋水,泛着盈盈的波光;肤色莹白,皎洁如月,小巧的琼鼻下,是一张泛着自然迷人米分色光泽的薄唇,嘴角微抿,似多qíng似无qíng,他行走时,如劲松微舒,似玉树临风,一举一动,带着说不出的惹眼,步速虽快,却只是微微带起衣角、发梢,教人一望而知定然自小接受极好的礼仪教导——
这样一位郎君——何况这位郎君身后,还有四位各有特色的俊美郎君——即便知道可望不可及,如果能教宫女们不脸红?更有那多qíng多才艺的已经想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句......
少年忽然在一株桃花树下站定。微风掠过,花瓣飘零,少年伸出手,带着零碎伤口和薄茧的修长掌中,落下了两片浅米分的花瓣——
“我常听我那些书呆子兄长吟哦什么‘人面桃花相映红’,我看芸娘这脸蛋红扑扑的,比桃花还要红上两分。”
“秋家小娘子长得好看,戴花自然也好看。”
“没你这样笑话人的......你给我戴花,我也要给你戴。”
“戴就戴嘛,咱也来一回‘人面比桃花红’。”
一幕qíng景出现在脑海,少年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qíng绪,说不清那是心痛还是惆怅,只觉得忽然间兴致寥落,一切全无意思。
正经过的李卫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脑海中不由得也回想起报恩寺,郡主,不,公主与秋家小娘子嬉戏互相cha花的一幕——
他低下了头,唯恐泄露出脸上的qíng绪。
“将军?”身后四位贴身侍卫并不知道报恩寺的事,见祈云忽然呆立不语,轻声唤了声,祈云回头,“我yù回封地。”
四位近侍呆了呆。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为了防止前朝余孽的反扑,这京城的治安、禁宫的守卫,一向由她们统辖的“燕云十八骑”负责,虽然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治理,京城治安已趋稳定,但是,若是祈云离开了,何人负责?这一年多里,皇帝虽然大肆封赏追随的将领、官员,但真正能让皇帝放心jiāo由掌控这至关重要的京城禁卫军的人也只有自家将军吧?
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但众人心里都明白。但将军语气分明是决断的啊!追随多年,她们都明白祈云的言出必行的xing格——
看来,她们将军和皇帝皇后,甚至是太子之间,又有一阵硬仗要打了。
2
四月。
卫国公府南边一扇侧门打开了,一辆马车从中驶出匆匆向皇宫去。
卫皇后看着jīng美的簪子,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qíng,然后问:“送簪子的人可有带话?”
卫国公夫人焦急的神色在看见女儿淡淡的的神色,仿佛并无大事,也不由得放松了些,“有。说了句‘但无所求,惟愿平安’。”
卫皇后向来神色淡然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送簪子来的是什么人?”
“是一家叫‘翔祥记’的掌柜夫人送来的。”
“我知道了。”
安慰了母亲一番,表示并无大事,不用担心后,卫皇后去见了皇帝,把秋家的请求告诉了皇帝,皇帝嗤笑了声,“倒是寻得住气,现在才来讨人qíng债。”
“芸姐儿是个聪明人,知道你不会因为‘太_祖神牌’之事惩治他们,这份人qíng债,自然要藏起来留待有用之时。”
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她若不聪明,如何能全身而退?”
“那陛下打算如何?”
林震威忽然叹了一口气,“云儿闹着要回封地,以她那xing子,恐怕拦也拦不住,既然她要回去,那就让她回去吧。倒是可以顺便替朕宣读圣旨。”
“陛下......陛下是不是太放纵云儿了?”卫王妃愣住,真心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回北平府。
“皇后自芸小娘子从北平府离去后,你可见云儿真正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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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皇后一时无语。
“我既然封她为亲王,她若宠爱一小娘子,便是放纵些又何妨。”
“却是陛下慈父心肠了.....”卫皇后叹息一声,“可陛下不觉得,云儿对芸姐儿未免太过......”
卫王妃一时想不出恰到的形容词,说“痴心”吧未免过于怪异。
可是林震威却明白了。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陛下!”卫皇后嗔怪的看着他,这种明明只能用于男子求而不得喜欢女子思念不已的词句,怎可不伦不类的形容自己女儿?
“皇后别怪朕乱说,朕看云儿啊,对人就是这么一点心思——好了,好了,我不说我不说......”
看见卫皇后一副有别于平时的恼怒娇嗔神色,林震威心里欢喜,借着安慰搭上了卫皇后的肩膀——
☆、第五十八章
近乡qíng怯。
平安县不是她的故乡,不过邻近而已。便是这个“邻近”快马奔驰也要三两天,可是她却体会了这种滋味。越近平安县,心慌乱得越不能自已——便是打仗时面对敌人千军万马,也没这般心qíng过。
她想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应该满心喜悦、急不可耐吗?却拒绝去深思,从而也让某个问题无法跃然而出,只是yīn影一般若有似无地盘桓心中,那便是:若芸娘不肯见我呢?她不想见我呢?
四年前的qíng景历历在目,鲜明似昨日。
也许当时不见有避嫌的原因,可难道不也有愤怨吗?
凭什么她以为四年后,她就愿意见她?
若她不愿见,难不成她还威迫她?以她的权势?就像当年她父母所为?
平安县高大逶迤的城墙已遥遥在望,今已非昔日破败,似不堪一击的旧城墙可比。
秋云山是个有能力的官员,把平安县整治得很好——这是她父皇对秋知县的评价,也是他决定调秋云山到北地的原因:
北地崇成文帝,对抗镇北军异常激烈,所以被屠杀也是最惨烈的,几至十户九空。地多人少,生产力跟不上,生产跟不上,那国家就没有赋收、少赋收。所以她父王决定调秋云山到北地:平安县那样的荒瘠之地都能弄得这么繁华,北地只是人少了点,资源还是不错的——舍你其谁。于是大笔一挥,升了秋云山为都镇抚,品级正五品,有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力——也就是说,这是皇帝直隶的官员,谁想挑刺那还得看皇帝许不许、愿不愿。也算是从了芸娘“惟愿平安”的心愿——尽管芸娘的“平安”可能只是“我们只要呆在平安县即可,并不愿意回京师(搀和那些浑水)”的意思——大树底下好乘凉,在皇帝的庇护下,没有人,哪怕信安公也不敢打她们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