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老太太提着食盒推门进来,身后空无一人。而此时清瑟已然恢复了方才笔挺的跪姿。
晚香从帷幔中露出一只滴溜溜的眼睛,祖母心底怕也是担心清瑟的吧,只是表现得冷漠罢了。
“在祖宗面前跪了一整天,可想明白了没?”奚老太太缓缓开口道。
奚清瑟吸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老太太,弯腰,深深地磕了个头:“祖母,清瑟错了。”
别说晚香,就连奚老太太也被清瑟的举动吓了一跳,在老太太的印象中,清瑟总是一副被娇惯坏了的倔qiáng模样,此时一个大礼却让老太太顿时心软了。
奚老太太轻舒了口气,语气显然缓和许多:“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奚清瑟依旧维持着深深磕头的姿势,声音闷闷的:“清瑟错在自以为是,错在轻视他人xing命,错在鲁莽行事,辜负了祖母的期望。”
“不,这些都不重要。”奚老太太淡淡地说,抬头看了看静静安放在瓜果鲜花之上的祖宗牌位,道,“你错在没有把我们奚家的名誉放在第一位。你记住,一个人犯错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她不能拖累家族的名声,你太爷爷受人景仰,你可不能给我们奚家抹黑。”
奚清瑟咬了咬唇,额头抵在地上:“清瑟明白了。”
奚晚香在帷幔之后听得一清二楚,想来这老太太果真是个恪守礼教的传统老人,今后可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若是被发现,兴许得被她打断腿儿。想着想着,晚香不禁打了个寒噤。
“起来吧,跪了那么久,应该也印象不浅了。再跪下去,兴许得在背地里骂你祖母了。”奚老太太叹了口气道。
清瑟并未抬头,她仍旧跪在原地:“祖母,清瑟……还有一事相求。”
“是为了你那惹事的丫头吧?”
清瑟倏然抬头,眸中有些紧张:“祖母,南风在此事中是无辜的,她也是受害者。而且她跟了我十年了,对清瑟的生活习惯都了如指掌,若现在让她从清瑟身边离开,清瑟……”说着说着,奚清瑟从来都十分寡淡的眸中竟然升起一层水雾。
“好了好了,祖母还不至于这么不近人qíng。不过她始终都是要许人家的,如果你真的习惯这丫头了,让她生养几个孩子了之后再回来伺候你便是了。”奚老太太俯身替清瑟拭去额上一块灰尘。
清瑟眨了眨眼,qíng绪似乎平复了些,想了想说:“那祖母可否让南风在孙女及笄之后才许配?”
“行。”奚老太太没有继续为难,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祭祀台上,“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好容易放松下来,奚清瑟面对着几盘喷香的八珍玉食,忽如其来地觉得撑得慌,着实难以控制面上的表qíng,显得十分为难。
躲在帷幔之后的晚香扶了扶额,早知道老太太如此打算,自己还眼巴巴地来充什么好人?!
奚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着清瑟,随后提高了声音:“出来吧,晚香。”
☆、第十五章
“祖母……”晚香忸怩着从帷幔之后出来,抬着眼睛朝奚老太太看,心里跟擂鼓似的。
老太太把碗碟复又装进食盒之中,对晚香道:“你这丫头倒是胆大,瞧着怯弱,还敢顶着被祖母责备的风险来给你姐姐送饭,心里弯弯儿却是不少。你就不怕祖母让你一块儿陪着你姐姐在这儿跪着吗?”
晚香缩一缩脖子,突然觉得膝盖一阵酸痛,忙上前挽住老太太的胳膊:“祖母疼爱晚香,必然不会重罚晚香。再说了,祖母本就是个极善之人,虽然口中严厉,也不让婶娘来看姐姐,但最终还是亲自来给姐姐送饭了不是。说明祖母也牵挂姐姐,心疼着呢。”
奚老太太一时笑得合不拢嘴,在晚香小巧的鼻尖上点一点:“小丫头,嘴这么甜,祖母被你哄得都不想罚你了。”
说着,奚老太太又伸手牵了清瑟的手,一左一右领着两个孩子从幽静的小祠堂走了出去。
到了房门口,只见屋内黢黑一片,仅檐下两盏书写着“奚”字的竹制红灯笼摇摇曳曳。奚老太太说齐嬷嬷家中出了点事,今日便急着跟家人一同回乡下了,便让晚香今晚与自己一同睡。一想到自己那似乎要拆了天地似的睡姿,晚香赶忙婉言拒绝,若是自己伤风倒也罢了,这秋冬之jiāo,老太太可承受不住。
翌日一早,由于齐嬷嬷不在,晚香只好自个儿扎了两个粗糙的麻花辫,幸好小晚香的相貌颇为可人,这村姑般的梳妆倒也显得有三分灵气。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她一般自我感觉甚好。
一到偏厅饭桌边,重新回到众人视线的奚清瑟便望着她噗嗤笑了出来,她身后站着的南风两天不见似乎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变得尖俏了。
这没良心的白眼儿láng,隔夜便忘了是谁冒死送饭的?
晚香撇撇嘴,坐到堂嫂身边,却见堂嫂竟也捂了嘴轻笑。
晚香惆怅地双手托了下巴,望着殷瀼温婉的面庞嘟了下唇。
饭后,奚老太太把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下人指给了晚香,齐嬷嬷不在的时候便让这个宋妈妈服侍晚香的梳洗起居。宋妈妈满脸严肃,又不苟言笑,似乎是个极规矩的仆人。
回房后,晚香的麻花辫便被无qíng地拆了散,随即重新梳起了万年不变的双丫髻。只是与齐嬷嬷不同的是,这宋妈妈的手劲极大,拽得头皮生疼发麻。
牵着堂嫂的手走在路上的时候,晚香总觉得自己的发髻太紧了,疼得很,便一直伸手抓头发,想要将发髻扯得松一些,可谁知扯得并不均匀,一缕松了另一缕却还是揪得疼。索xing用力一扯,“叮当”一声,发簪掉了,晚香披散着一头乱发,站在人来人往的东宣街中央,愣了。
殷瀼弯腰拾起晚香的三齿短簪,又看看晚香yù哭无泪的模样,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望了望身后有爿包子铺,人还不算多,便拉着披头散发的晚香进去坐下。
点了一笼六个的小笼包,殷瀼坐到晚香身后,为她梳起了头。只是手上并没有梳子,便只好用手指代替。
灵巧的手指在少女顺滑柔软的发丝间穿行,偶尔蹭到头皮,有种苏苏-痒痒的感觉。
与方才宋妈妈粗bào的待遇不同,堂嫂动作十分柔缓,轻飘飘的仿佛清风抚摸在发间,真舒服啊。
晚香有些发愣,原本小笼包是极香的,不多不少十八个褶子,瞧着又晶莹透亮,可她就是没了胃口,闻着堂嫂身上的槐花香气,她的思绪飘着飘着就收不回来了。
“好了。”殷瀼将三齿簪花别到晚香的发髻上,而后坐到她身边,看到她面前的小笼包一个不少,疑惑道,“怎么没吃?”
晚香摸了摸自己脑后的一个垂髻,又看到堂嫂脑后也挽着相仿的垂髻,她便莫名高兴起来。
“吃的!”晚香笑得傻兮兮的,用筷子夹着小笼包,沾了醋便一口气丢进嘴里。
谁曾料想,放了这么些时间的小笼包竟然还那么烫,晚香笑不出来了,飞速放下筷子便往口中扇风:“烫烫烫烫烫……”
殷瀼摇了摇头,着实拿这个晚香没辙,抽了襟上别着的丝绢,为晚香擦去唇边的汤汁,温柔地笑着:“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于是一路上晚香都在“丝丝”地抽气,舌尖被烫了串小泡,上颚还火辣辣的疼。
到了开宁书院,白芷满脸堆笑地坐在位置上,晚香一坐下,她便凑过来,真切地握着她的手说:“晚香,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昨天我们说好的,我已经和爹娘讲过了,娘说要给你买大虾吃。”
晚香被这没事献殷勤的白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瞥一眼白芷说:“我们昨天什么时候说好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去嘛去嘛去嘛!”白芷撒起娇来让人起一身jī皮疙瘩。
这时驼背的老夫子正好夹着书本进来,扫了黏在一起的两人一眼,咳嗽一声,正色道:“准备开课,别拉拉扯扯的了。”
“听到没,别拉拉扯扯!”晚香压着嗓子,吓唬白芷。
迫于yín威,白芷只好嘟哝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今日老夫子的孙子从永州回来看他,因此傍晚放学早了些,出书院门的时候,还是刚过申时的光景,天色依然大亮。
奚晚香拗不过白芷的软磨硬泡,便只好跟着她回了家,想着反正时候还早,到时候吃完晚饭便早早回来,或者直接去钱庄找堂嫂便是了。
白芷的爹爹是生意人,在镇上开了一爿杂货铺,而娘亲则做着贤内助,一家人经营地欣欣向荣,一团和气。两人见到奚家小姐自是十分高兴,白芷娘更是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格外欢喜,一个劲儿夸其长得玲珑可爱,开饭之后还不停地给她夹菜添饭,倒让晚香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说饭菜比不上奚家的jīng细,却满是浓浓的人qíng味,唇齿之间能品出温qíng。
一来二去,一顿饭吃下来,晚香对这平凡却幸福的一家子生了不少好感出来,对身边这个乐呵呵傻笑的白芷亦不嫌其烦人了。
饭后,白芷娘亲又拉着晚香的手笑眯眯地寒暄了半晌,让晚香着实难以推脱。
三番请辞之后,晚香才推开了屋门。看到此时的墨色深深的天色,晚香一愣,完蛋,竟已如此晚了。
她来不及多想,忙抱着背包,朝书院方向跑去。
和堂嫂说好了,她今天还来接的,堂嫂找不到自己,定然等急了。
☆、第十六章
到书院门口已是繁星洒了漫天的光景,奚晚香喘着粗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只见暗黢黢的书院门口台阶上坐了个人。
走近一看,晚香才发觉是堂嫂。
她胳膊抱着膝盖,侧头枕在手臂上,一动不动的,似乎睡着了。
殷瀼身边伏了一只小奶猫,花色的身子,十分乖巧地用爪子刨地。见到晚香轻手轻脚走来,可怜兮兮地抬起小脑袋,“咪咪咪”地叫了几声,随后便一窜,跳到了一边的糙丛中,消失不见了。
晚香本想唤醒堂嫂,只是见她睡得香甜,便觉得其定然是在钱庄帮忙做得辛苦。因此,晚香便代替那跳进糙丛的小奶猫,静悄悄地坐在堂嫂身边发呆。
服帖的鬓发中分,额头玉白光洁,樱唇淡淡,脑后的垂髻上簪了两支对称的青玉簪,紫檀夹霜白的对襟褙子丝毫不显老气,反而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静如潭水。
标致而婉约,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晚香托着下颌,入神地望着堂嫂的侧脸,她忽然想到,如果堂哥知道自己娶的是这样一个好看又懂事的媳妇儿,会不会流连美人榻、温柔乡,再也不愿去江宁做那什么劳什子生意了。晚香不知道她堂哥会怎么想,反正如果她是堂哥,定然将这样的佳人藏起来,哪里舍得离开半步。
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晚香觉得脑子有点混,便赶紧摇了摇头。
软软的咪咪声又响了起来,晚香低头一看,才发觉这花纹小奶猫不知何时又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此时正趴在堂嫂脚边,舒舒服服地蹭着她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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