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娘蹙眉抿唇,似乎被奚清瑟说到了痛处,丰腴的胸口不住起伏,好一会才平复下来:“是啊,你娘不过是个从江宁带回来的瘦马,你也不看看娘亲用了多少气力才逐渐让老太太接受了我,到现在打理镇上两家布坊?但就算如此,你娘还是担心,老太太始终瞧不起我的出身,自然也不会对你多亲热,如果你不能傍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咱们娘儿俩的地位不可若风雨飘摇?至于那李舒玄,”冯姨娘仔细瞧着奚清瑟柔和细致的面容,“你的容貌现下还有些未长开,再过几年,必然褪去了青涩,这等模样放在江宁都是极上乘的,他李舒玄是个什么达官显贵?还敢挑剔这般出挑的姑娘?”
奚清瑟展眉一笑:“好,娘亲,我知道了。”
虽然暗觉清瑟只是不想多言罢了,冯姨娘还是舒了口气,旋即移开了眼睛,余光瞥到女红奁,里头随意丢了一只沾了淤泥青糙的香囊。
冯姨娘伸手便将这香囊拿了起来,翻看一遍:“这香囊怎从未见你佩戴过?脏成这样。”
清瑟随口道:“这是晚香妹妹掉在我房门口的,本想还给她,可惜已经脏成这样,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女儿准备把它扔了便算。
目光在缂丝绣了一个玲珑“晚”字的香囊上停留片刻,便用绢丝帕儿包了,收进袖口:“到底是人家的东西,你随意丢了也不好。娘帮你洗了后再还给她吧。”
奚清瑟似乎亦察觉到冯姨娘的异样,她从前可从未如此热心肠。然清瑟并未多问,白天的应酬让她有些疲乏,便起身送了母亲出门,自己踢了鞋子便上chuáng歇息了。
晚香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推门进去的时候,堂嫂坐在一桌子珍馐之后,冲她柔柔一笑,晚香郁结的气便即刻散得一gān二净。
殷瀼见晚香来了,便朝她招招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堂嫂吃得不多,仅仅动了几筷后便只盈盈笑着看晚香吃,晚香一问,只说方才吃了些甜食,撑肚子了。晚香其实有些疑惑,堂嫂从前对甜食并不十分钟qíng,这会竟能吃撑,可见是怎样好吃的糕饼,竟也不给自己留一块儿。而谨连听着则掩着唇在边上吃吃地笑,晚香瞪她一眼,她还浑然不觉。
用餐完毕之后,站在一边的谨连便收拾了桌子。
坐在鸳鸯铜镜面前,晚香看着自己傻兮兮的模样着实有些羞愧,方才还未回到房内整理整理,便被谨连拖了过来。
殷瀼从梳妆奁中取了木梳,散了晚香自己扎的两个小辫儿,耐心地帮她梳通打了结的软发。
“堂嫂不生我的气了?”晚香乖巧地坐直身子,小胳膊撑着圆凳,歪着脑袋看堂嫂好看的侧脸。
殷瀼望一眼晚香软乎乎的小脸,把她的头板正,放下梳子,只取了跟方才晚香束头发用的小红绳,将一头偏huáng的头发低低束在脑后。
随后,殷瀼弯下腰,扶着晚香的窄窄肩膀,冲镜中的她霁然笑道:“堂嫂早就不生气了。”
晚香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却还是瘪瘪嘴,小声道:“晚香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殷瀼挑了挑眉:“是吗?那你说说,你哪儿错了?”
这难道不仅仅是一句客套话么,晚香没想到堂嫂如此较真,便只好眨着眼道:“晚香不该跟堂嫂顶嘴,不该在街上当着那么多人面随口胡说。”
玉白的手指轻轻勾了勾晚香的下颌,殷瀼直了身子,走到槅扇边:“谨言慎行自是你该学的,虽说奚家人丁不多,亦非什么名门豪宅,然则一句话出口前必经三思。不止自己,晚香你应该想到更多。”殷瀼回头,冲她笑了笑,“你现在还小,所以堂嫂根本没有怪你。”
晚香听得懵懵懂懂,只点了点头。
“素心腊梅要开了啊,大小雪的光景都过了,今年的雪下得晚了些,倒是冷得萧萧索索。”殷瀼将隔扇支开了一条fèng,闻着清冷夜风中裹挟而来的密香。
奚晚香从圆凳上跳下来,走到堂嫂身边,自然地轻轻勾住她宽袖中的柔夷,碰到腕上的翡翠镯子,带着些她身上暖润的温度。
腊梅从花苞到盛开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殷瀼看着清朗月色下这个小姑娘眼笑眉飞的模样,披着衮绒红斗篷在绽放的一树鹅huáng腊梅下回眸粲然:“堂嫂,快来看,梅花都开了呢。”
殷瀼搓着手走近,纤长的睫毛略略颤抖,她触了触那开得密密匝匝的腊梅,花瓣柔嫩让人不忍折。她柔声道:“胭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
晚香说不出这文绉绉的话,她只见堂嫂清瘦见骨的手腕上悬着翡翠镯子泛着润泽的白光,堂嫂柔和jīng致的侧脸让人心中微动。
似乎察觉到晚香的目光,殷瀼睁开眼眸,牵了她温热的小手:“腊梅清傲,品格着实令人倾羡。然而,晚香,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不能一意孤行,不能做这独自在寒冬绽放的腊梅,就只能存着一份腊梅的心思。能有这段儿幽香,亦是不错的。”
这话,殷瀼说得清清淡淡,似乎并不是说给晚香听,倒是喃喃地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第二十八章
是日,奚晚香便又腆着脸留在了堂嫂chuáng上,打着滚儿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和堂嫂在一起才能好”,就是不让宋妈妈把她带走。
宋妈妈十分无奈,总觉得二小姐已快九岁了,总黏着少夫人不大好,又拿这个撒泼打滚的小祖宗没办法,许是前几日见她哭得太惨,难得重见笑颜便也作罢。
晚香喜笑颜开地抱着堂嫂的脖子,像个树袋熊一般。
真好,她的堂嫂还像从前一样疼爱她,就算吵架也没有隔阂。
殷瀼知道晚香一高兴便撒小孩子脾气,便也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只是扯得脖子酸痛,一不留神,便带着晚香一块摔到了铺着被子的chuáng上,笑做了一团。
偌大的chuáng上还铺着当日成亲时的厚厚被褥,灿然耀眼的金红早已从陌生的惶惑转为如今的熟识。
两人打闹着笑着,晚香忽然安静下来,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堂嫂,今天是你的诞辰,我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给你。”
若晚香不提,殷瀼还想不起来她午后在厨房闷头睡去的模样,一想到小小的身板在厨房忙活着给自己做那“发糕”,殷瀼便忍不住笑了开来,手指戳了戳她的甜甜梨涡:“堂嫂什么都不缺,你便是最好的馈赠。”
听着显然是一句让自己开心起来的敷衍之词,却还是十分受用。晚香抬着眼睛,堂嫂的眼眸中似乎韵了一泓清泉,涟漪轻柔,杏花疏风,溶了月色与浮浮的芦花。她抱着堂嫂的胳膊,蹭了蹭,小声说:“你也是。”
之前,堂嫂问过晚香,既然宋妈妈手劲儿大,梳头不舒服,那为何不向她提出来,让她梳得松一些便可。晚香忸怩着没有回答,大抵是因为能找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借口赖在这儿罢了。而聪明如殷瀼,自然对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之后亦没有多问了。
翌日清晨,晚香从睡梦中懒懒醒来的时候,身边堂嫂已经不在了。问了谨连,似乎是钱庄的事儿,这两天年末,钱庄忙得很,天色蒙蒙亮,堂嫂便出门了。
梳妆台上收拾得gān净清慡,中央放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香囊。晚香一骨碌从chuáng上爬起来,光着脚丫子跑到梳妆台边上。
缃色的香囊上绣着一朵yù语含羞的晚香花,针脚细密,舒展三分,软缎流着淡淡的光。
奚晚香握着这香囊兀自笑起来,竟也不敢用力,怕一不下心便把这香囊给揉皱了。
明明昨日是堂嫂的生日,结果自己还收了礼物,堂嫂却又怎知自己的香囊刚好被清瑟扔了,这般凑巧着实让奚晚香笑得更欢了。听谨连说,这是堂嫂绣了一晚上赶出来的,或许听到自己哭得那般悲壮凄凉,堂嫂亦是心疼极了吧?
自从不去书院之后,晚香的生活便彻底变得懒散起来,然而这懒散还是让人十分快活的。果然,前世便不喜欢读书,这唯一的坏习惯还带了过来。
堂嫂的屋子里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人闻着十分舒服,问了谨连,却说这几日并未多加熏香。这香气自然而清和,如晚风一般随意裹挟了花香。
冬至过了之后,年的味道便很快浓了起来。小雪腌菜,大雪腌ròu,整个奚家都洋溢着热热闹闹的气氛,手脚麻溜、腌ròu技艺jīng湛的婆子们都凑在厨房里此起彼伏地唱着湘南民曲腌制咸货,而小丫鬟们便挽着袖子进进出出地帮忙,空气中弥漫着鲜辣的香味,不过此时大抵还没有辣椒这舶来品,因而大抵用的皆是花椒盐,因而闻着倒也并不十分刺激。无所事事的晚香原本是想帮忙的,只是老太太一皱眉头,晚香便只能乖乖跟在她身后,继续在暖融融的罗汉chuáng上做个可人的福娃。
老太太的屋子里挂了几幅模样不同的“寿”字,两个半人高的青花山水纹盘口瓶立在罗汉chuáng边上,显得雅峻而灵逸。
晚香规规矩矩地半趴在罗汉chuáng的小几上,一个一个地剥着葡萄。葡萄本是九十月上市的,这盘生得结结实实的葡萄听祖母说是奚家底下佃户孝敬的,这寒冬腊月的,怕是费了不少心思。晚香不禁啧啧暗叹,果然自己还算是个有身份之人,还能吃上孝敬来的反季水果。想着,晚香把剥好的葡萄不急着吃,放到边上的白瓷碗中。
正准备把一碗剔透的葡萄献给祖母时,房门被敲了响,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老太太,少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奚老太太望着晚香圆溜溜的杏眸十分欢喜,一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不禁挂了点平和慈祥的笑容。
只是,奚老太太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
殷瀼手中抱着两本厚厚的蓝皮账簿,小巧白皙的鼻尖被冻得发红。她进来的时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关上门,走到罗汉chuáng便恭敬地作个揖。
“老太太,孙媳按照您的吩咐,把钱庄账簿都拿来了。”殷瀼略低着头,声音不高不低。
这几日堂嫂忙得很,除了晚上能见着她,白天是决计不用想的,老太太又不让晚香出门找堂嫂玩儿,这会晚香见着堂嫂,自是亲热地想爬过去抓她的衣角,让她一同坐下来。
只是没等晚香笑嘻嘻地开口唤她,奚老太太便比她先开了口。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奚老太太语气冷冷,比外面寒风凛冽还要冰冷一些,“跪下!”
此话一出,殷瀼便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倒是让一脸茫然的晚香吓得差点捏不住葡萄。
什么qíng况?一言不合就让跪下了?奚老太太也太不忌讳了吧!好歹自己还趴在堂嫂面前呢,堂嫂这一跪,还把自己也跪了进去,这得折寿好几年啊!
☆、第二十九章
目瞪口呆的晚香一双眸子一会儿看看跪在面前的堂嫂,一会儿小心地转到身边严肃得有些骇人的祖母,虽说心里震愕得很,却还是大着胆子扯了扯祖母的衣袖:“祖母,堂嫂犯了什么错,叫您这样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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