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世文点头道:“嗯,在路上了,听说走得还挺快,刚好能赶上腊八节的一碗粥。我听宫里的朋友们说,皇上正大张旗鼓地准备腊八家宴呐!”
天香磨牙:“那粥有什么好吃场,开chūn了再回来多好。”
单世文略略不解:“咦?公主对小侯爷好像怨念颇深啊!”他咬着嘴唇,补了句,“莫不是因为他和驸马抢过女人?”
天香冷哼了一声没接茬,不自觉地挠了挠莫名发痒的头皮:“你这几日回去,看起来和不少人打了jiāo道,可知道京里这几日有什么大事?”
单世文想了想:“若说是有什么大事的话,就是……皇上可能要选太子妃了。”
果然!
天香心头一紧:“我父皇可发了明旨?”
单世文摇头:“并没有,只是让jú妃娘娘请命妇们进宫喝了个茶,着礼部去编撰适龄官家女子的花名册了!”他想到什么,脸上浮起了一丝尴尬,“我娘还想让我把我妹妹带来给公主瞧瞧呢……”
天香一愣:“给我瞧做什么?”
单世文奇道:“公主,您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啊!现在朝廷里哪户有女儿的人家不指望着自家的姑娘能得到您的青眼,好顺势搭上太子的船!要不然,您这里这几天怎么这么热闹呢!”
天香脑中灵光一现:“你是说,这几日里那些个来拜见我的命妇,都是特意带着女儿来的?”
单世文顿了片刻问道:“公主,怎么,驸马没和你说?”
天香恍惚了下,倒是真没留意冯素贞有没有说过这事。冯素贞每日里接待客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并没有倾吐什么怨言。
单世文脸色沉了沉,迟疑道:“公主,您和驸马,可还好?”
“啊?”天香有些意外,“你这话什么意思?”
单世文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公主,属下斗胆问一句,您对梅竹姑娘……怎么看?”
天香一头雾水:“什么怎么看,我为什么要看她……”她顿了顿,恍然道,“莫非你……哎呀,你这好小子!”
“我?”单世文连连摆手,摇头如拨làng鼓,“不是不是,公主你别瞎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天香习惯了单世文的活泼直慡,头一次见他吞吞吐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单世文叹了一声,一咬牙一跺脚道:“小人回家前,我瞧见……梅竹姑娘从驸马住的客房里出来!”
“嗯?”天香不明就里。
单世文痛心疾首,指点道:“公主娘娘,您头上绿了啊!”
“啥?”天香仍然没转过弯来。
单世文只得开始痛陈那日他早起练刀看到的qíng景来:
“……那梅竹姑娘只披着一件薄披风,显见的是在驸马房里过了夜的。我特意叫了她一声,她慌里慌张地就跑了,显然是心里有鬼!属下本想着告诉您,又怕您伤心,一时不知如何自处,这才负气请假回家歇了几天!”
“呃……”天香看单世文咬牙切齿跳脚炸毛的样子,似乎比她这个被“绿”了的更愤怒些,“原来如此啊……”
单世文很失望:“公主,难道您不生气吗?”
如果冯素贞和梅竹都能发生点什么的话,你家公主我何至于此啊……天香在心里叹得千回百转,但脸上马上换了表qíng,仿佛被单世文感染了一般:“这驸马真是岂有此理!三十文你放心,我定然会好生教训他,我定然会给你个jiāo代!”
“对!公主决不能忍气吞声!”单世文的激昂中道而断,他顿了顿,别扭道:“公主,不是给我jiāo代,是给您jiāo代!”
天香笑了笑:“你放心,我定然要她给我个jiāo代!”
单世文隐隐有些期待:“公主可需要属下帮忙?”
天香想了想:“嗯,你帮我准备些东西就好。”
单世文收到了吩咐,虽不解其意,却立刻雷厉风行地出去了。很快,就又小跑着回来,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悉数带走,只留下两个瓶子,两两相望,颇显冷清。
天香疑道:“不是给我带的伤药吗,你怎么都拿走啦?”
单世文扭头道:“哦,我只拿了一瓶伤药。其他的是我家庄户送来的桂花蜜,我娘让我拿来分的,给您留啦!”
天香深深觉得,这比梅竹进了冯素贞的客房可气多了。
弄明白烧锅客都是带着意图来的,公主府也就正大光明地闭门谢客了。
天香白日里不必再装睡,捧着桂花蜜调和的温水靠在仰和上,眉目舒展地小口啜饮。冯素贞坐在她的chuáng边,为她读到了《邯郸记》的尾声——
那故事里的卢生论功名为将相,做了六十载擎天架海梁,年过八十,五子十孙,总算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临终前仍是满腹心思,想着不成器的儿孙,念念而终。死生一梦,醒来时,客居的逆旅,huáng粱未熟。
他了然大悟,决意皈依,抛却了功名妄念,修仙而去。
故事终了,二人沉浸在最后的结局中,一同沉默了起来。
许久,天香开口道:“再念一遍吧。”
冯素贞思量片刻,严肃问道:“从头再念?”
天香笑道:“我可舍不得折磨你的喉咙,就最后那段就好。”
最后那段便是八仙轮流痛斥卢生的那一段,仙家骂一句,卢生答一句,倒确实听起来痛快得很。
冯素贞便没推辞,复又读道:“甚么大姻亲。太岁花神。粉骷髅门户一时新。那崔氏的人儿何处也。你个痴人。”
前生如梦,尽管曾经dòng房花烛,在生命里出现过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冯素贞,却是来如chūn梦去无痕,最终至死不曾相见,天香听着心头一缩,不由得跟着冯素贞应了下一句:“嗯,我个痴人。”
冯素贞愣了下,接着读道:“甚么大关津。使着钱神。cha宫花御酒笑生chūn。夺取的状元何处也。你个痴人。”她微微一顿,好让天香接话,心神却被那“夺取的状元何处也”刺得微微一颤。
无论是才高八斗的簪花状元郎,还是位高权重的监国大长公主,或是累于儿女债,或是耽于心中qíng念,在岁月蹉跎里亏损了身体,碾压成尘,终究都是一场梦幻泡影,天香心绪翻涌,又答了句:“嗯,我个痴人。”
冯素贞想,天香是真想跟她演一回卢生啊,便接着读道:“甚么大功臣。掘断河津。为开疆展土害了人民。勒石的功名何处也。你个痴人。”
天香不由自主地想起察哈尔之战的起因,顿时满心惘然,重重叹道:“嗯,我个痴人……”
两人就这样一句一句地直念到了最后:“……甚么大恩亲。纒到八旬。还乞恩忍死护儿孙。闹喳喳孝堂何处也。你个痴人。”
天香却没跟着念了,只是抬头望着冯素贞,嘴唇嚅嚅,忽然说道:“冯素贞,你穿女装好不好?”
冯素贞大感意外,脸上一热:“这……”
天香诚挚道:“这里没有外人,我把门闩上,你就在这里换衣衫。就穿给我看,好不好?”
冯素贞辞道:“公主莫要玩笑,这里哪有我的衣服……”
“有。”天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下了chuáng。
冯素贞担心道:“你小心点伤口。”
天香顾自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身月白绫罗的裙装来——这正是她昨日让单世文去寻来的物事。
冯素贞沉凝片刻,深吸了口气,接过了那衣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天香微微一怔,唇角微扬了起来。
她轻轻将门闩好。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腊月冬深,已连下了几日雪,今日方才稍稍停歇。天地之间一片肃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满地的白雪吸没了。
对音声最为敏感的冯素贞,耳畔却不宁静——
除了稍嫌太快的心跳声,耳朵里还传来了窸窣沙沙的声响,那是修剪jīng致的指甲轻柔地挠过头皮,又促狭地兜进了发旋的中心,拨弄着新生的发茬。
细嫩葱白的指尖穿cha在她乌黑浓密的发丝之中,缓缓地从发根滑至发尾,一点点地将缕缕青丝理通。
那双手缓缓游走,渐渐从前额耕到了后颈。左手将后脑的发丝捞了起来,又用右手将些许碎发根根拈起。这过于细致的动作惊起了人最为敏感的知觉,令她不禁觉得颈后生出了丝丝痒意来。
手指顺势向下,径直触到了敏感的耳根和颈ròu,痒意更甚。她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难忍的轻哦,朝着相反的方向缩了缩,却不小心将那手指夹在了颈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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