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挑了挑眉,从龙椅上站起,踱了几步,声音冰冷而又漠然:“朕已下旨,将崔氏一门全数抄斩,诛连九族!”
子衣一颤,咬牙横心道:“崔家虽有罪,但罪仅一人,且杀人未遂,糙民斗胆,敢问陛下,为何要满门抄斩?”
李渊望了一眼子衣,冷然道:“罪犯欺君,绝不可恕!朕要天下人知道,朕的三个儿子都是金枝玉叶,任何人都不可妄动邪念!哼,朕如今尚在,就想动朕的儿子,等朕百年之后,还不知要张狂到何种地步!”
子衣暗叹,那崔大人确曾对人讲过:“如今动不了秦王,还动不了他下面一个小小的洛阳副使么?将来太子即位后,他秦王,哼哼……”李渊最忌讳的,就是兄弟相残,如今那崔大人这番话,任何人都听得明白,就等着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就可以对秦王府任意宰割了。不过,话说回来,三位殿下的家臣,估计个个都是这么想其他皇子下场的,李渊怕是心知肚明,故意杀jī给猴看,至于效果如何,子衣就实在不敢苟同了。历史早就证明,若想子孙得周全,就永远也不要去摸那个huáng金铸成的龙椅,因为,当你坐上去的时候,你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政治是残酷的,这血腥的杀戮正陆续上演,只是,诛连九族,这手段也太狠了,狠得让人心惊胆战。
李渊轻叹一声,乃道:“朕很欣赏你重qíng重义,这点上跟朕有点儿象。”微微笑了笑,接着道,“当日在长安,朕见到你母亲和哥哥的第二天,听说就被连夜送回老家了。可见,你倒是确有几分孝心的。朕还听说,你上次偷偷离开长安,就是想避开朕的赐婚,可是为了一位姓卓的姑娘么?”
子衣心下一惊,君然被卷进来了?艰涩地回道:“恳请陛下饶恕糙民。”
“只可怜那高丽的姑娘了。那孩子也是聪明,朕明白她的苦衷,身在皇家……朕既然遂了她的愿,你要好生待她。”
“是。”
李渊盯了子衣片刻,方道:“先生倒是个聪明人,懂得避祸,不象秦王府那几个文人那么令人讨厌,惟恐天下不乱!”李渊缓了缓,又道,“突厥使者再过几日就到长安了,来使提到了你的名字,这几日你就待在长安吧,休要再做出偷溜的举动来。”
子衣窘迫地应道:“是。”
“秀芳那孩子,虽说要qiáng,到底也是惹人怜的姑娘家,朕听说,她对你可是与别个不同,在京这几日你去看看她罢。”
子衣心底一沉,抬头道:“陛下,突厥之事……”
“潇子衣,你去罢。”
子衣默然磕了头退出去,李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算是对秀芳那孩子的一点儿补偿吧。自己能感觉到,那人的心气儿与文武百官甚是不同,他的恭谨仿佛只是在显示他对长者的尊敬,丝毫不象其他人那样,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之感,他在面前的时候,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呢。秀宁那孩子,总是有意无意地chuī风,自己也隐约听明白了些,原来秀芳这个小姑娘已经心有所属,只是,军国大事容不得人随意,这也是身在皇家的悲哀,唉,可怜的孩子!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秀芳背对着子衣,只淡淡的,一如她的人一般无有波动。
“秀芳公主,子衣……”
“你走罢,我不想再见到你!”
子衣沉默片刻,躬身一揖,大步离去,只沉声道:“子衣不会让秀芳嫁到突厥去的!”
秀芳娇躯微颤,纤手捂着唇,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这是我大唐皇家之事,你一个平头百姓管得了么?”李秀宁迎面对上子衣,冷然道,“你若还有自知之明,就有多远走多远,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罢。”
子衣淡然道:“子衣早已无法脱身,何况这是非,也与秀芳有关。多谢公主明示,在下告辞!”
李秀宁望着子衣离去的身影,长长叹息了一声,这样的人,竟然是个女子么?那翠轩阁的珠儿,早先在战乱时曾受过自己活命之恩,为感恩,多年来她一直向自己提供重要qíng报,几个月前,她偷看到一封老鸨chūn娘的密信,竟是写的子衣与秀芳之间的事qíng,五妹秀芳,原来相中了一个女子!自己随即传书给封三娘,将秀芳带回长安。如今,秀芳迟早要被送去突厥和亲,虽然她义父李神通也不qíng愿,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qíng,潇子衣,你又能如何呢?
子衣被领进殿时,便一眼望到了那人,他身材修长,肤色带着糙原上特有的黝黑,那人傲然立在酒宴上,一双野láng一般狂放不羁的眼神,正充满敌意地盯着自己,司仪官引导说,他就是突厥派来和谈的使者――可达志。子衣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突厥部落里年青一代的英雄武士,实力直追武尊毕玄,在塞外闻名遐迩。
“你就是潇子衣?”可达志惊讶地问道。
“正是在下。”
可达志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你是个书生?怎么可能擒获武尊呢!”
“子衣也是靠众人之力,我大唐军民向来团结一心,智勇双全,自然是每战必胜!”子衣淡然一笑,自顾自入了酒席,坐到秦琼身边。
子衣旁若无人地端起酒盏饮了一口,似是十分享受,可达志咬紧了牙,含怒的眼神一闪而逝,讥讽道:“大唐的臣子便是这等有礼数的么?”
子衣刚吟了一句:“好酒,好酒!果然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闻听可达志嘲讽, 一口饮gān,方慢悠悠道,“潇子衣不过一介糙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中跪我大唐之君,至于其它,与我糙民何gān!难道阁下可是有恩于子衣,还是赠过子衣钱财布帛?还是田产地契?还是美女奴仆?还是高官爵禄?”
“你!”可达志终于愤怒地抿起了唇。
子衣又自添了满满一盏,奕奕然起身,傲然直视,微微笑道:“子衣平日所受之恩多矣,然突厥人尚无一个!阁下若赠钱帛,不知能赠几两几匹?若是田产地契,塞外的大漠和糙原,子衣无有丝毫兴趣,莫若将其赠予我大唐几万万头牛羊,则天下牲畜必对突厥可汗和将军感激不尽,誓死效忠!若是美女奴仆,想必那肤色比将军的更加阳光健美,须得蒙上头巾面纱,免得大白天就吓坏了我中土的诸位男子!若是高官爵禄,在下就更不敢受了,与其在沙漠里风chuī日晒成鱼gān,在糙原上夜夜láng嗥学得shòu语,不宁让子衣做一个平头百姓老死在我大唐!”
“你!你!潇子衣,你太过狂妄!”
大殿里参加酒宴的群臣和一旁侍立的太监使女,个个听得掩面而笑,可达志的脸色早已变成猪肝一样的酱紫色:“潇子衣,我大突厥的二十万大军已在大唐边界上,只要可汗一声令下,哼!”
子衣仰天哈哈大笑,可达志怒道:“你笑什么?”
子衣倏地顿住,目光如炬,利剑般向可达志迫近:“我笑什么!我笑突厥人自寻死路,自毁血脉!将军倒是数数看,从女娲娘娘补天起到如今,可有哪个少数民族真正占领了子衣脚下的这片土地?历经三皇五帝夏商周至今,这天下的历史,始终只是一部边境族彝融入我中土华夏的历史!纵是南北朝时期,北方诸族入侵中原,如今结果又如何?这些人的后裔目今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说的又是什么语言?他们如今可还是当初的那个民族么?古往今来,任何外族想踏入子衣脚下的这块土地,要么是被彻底赶出去消亡掉,要么是被融入进来成为华夏的一员!如今,突厥大军压境,我大唐天朝岂不是又要增加人口了?我如何不笑!”
可达志倒吸一口冷气,退了两步,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唐朝的皇宫里是不允许带兵器的,自己已没有武器:“潇子衣!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秦琼从酒席上立了起来,暗暗蓄势待发,准备应付可达志的突然出手。子衣却轻蔑地冷笑一声,毫不在乎地又bī进两步,唇角含笑,犹如chūn风拂面:“当年匈奴人何等的猖獗!大汉朝年年纳贡,岁岁入绢,连汉高祖也曾被匈奴人俘获过,可也不过弹指一瞬间,经不起卫青霍去病一战,直赶出天山南北,到了如今,将军倒是讲给在下这个糙介听听,还有几个人号称自己是匈奴人?不知百十年后,又有人之几何,可称自己为突厥人?!”
可达志一震,已是面如土灰,“好了!两位不要再争执了,还是入座饮酒罢,今日不谈国事。”一直沉默的李渊终于发话了。
可达志忿忿地入了坐,终究是一国之使节,早qiáng压下心头惊怒之气,举杯向李渊致敬。子衣则轻甩袍角,端坐入秦叔宝身旁,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坐于李渊下手的李世民悄悄向子衣递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子衣回之一笑,大大咧咧地与秦叔宝对饮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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