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站起来，在阿太的别扭的注视下脱去毛衣开衫，露出里面的宽袖T恤。阿太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手关节处的棕色圆斑。
“是胎记。”
“我可以摸一下吗？”阿太说。
铃嘴唇紧抿成一线，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阿太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触碰圆斑，滑动时铃的胳膊上忍不住起了一层疙瘩。汗津津的手掌贴在铃的手臂，炽热又毛躁的情绪透过圆斑传递到她的心里。
阿太的热哄哄的鼻息喷在铃的脖颈，她皱着眉头没有躲开，阿太松开她，低声说：“脱衣服吧。”
铃冷静地盯着他绯红的耳朵，两手搭在T恤下摆缓缓脱了上衣，宽松的白色布料头顶时，铃仿佛闻到衣服上沾染的，属于自己的气息。
就像一颗即将腐烂的苹果。
铃把上衣叠好放在椅面，抬头和阿太对视，阿太通红着一张脸走过来，两手搭在铃的肩膀，低头亲吻她的脖子。
不过几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铃轻轻推开他的脑袋，语气里满是厌倦，“对不起……够了。”
阿太错愕地抬头，见到铃茶色的眸子里水影浮动，满是抗拒与愤怒的泪光。
铃在渐冷的晚风里一步步迈上草坡，俯瞰余晖下的河堤，河面满是粼粼碎金，却无端叫铃想到那是温暖余晖的尸体。
她在无人打扰的草坡坐了半个钟头，在晚霞即将散尽时起身，拿起当坐垫的帆布包，缓缓往家走。
第6章
铃低头小声问了句什么，合香直把脑袋凑近她的衣领才勉强听清。
她哦了一声坐回原位，随手掐断一根草茎抿在嘴唇边，满不在乎地：“男生？我才不喜欢。”
“为什么？”
合香嘟囔，“就是讨厌。得意忘形的样子很丑，放学大笑着说奇怪的话很丑，打完球臭烘烘的……”
铃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在合香的反问中点头回应，合香絮絮自言自语好一会儿才停下，扭身看着铃做了总结。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男生。”
铃紧抿着唇，把被风拂动的头发挽到耳后，合香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手指捏住发圈。
“头发留了很久吧？”
“嗯。”
“到哪儿了？我想看看。”
铃点点头，合香凑过来把发圈解开，铃的长鬈发在翻动时漾出温柔的弧度，像波浪般披散在肩头。
“哇。”合香说。
随后，她长久地打量着铃的长鬈发，眼神里露出难得一见的少女倾慕。铃脸颊微微发热，抿唇低下头，合香单手伸进她的头发，轻轻捧住后脑勺。
柔软指腹擦过头皮引起酥麻的细密电流，所有感知变得五彩缤纷，铃抬起头无措地和合香对视。
合香收回手，“吓到了吗？我只是觉得这样触感很好呢。”
“我可以摸摸你的吗？”
合香大方把脑袋探过来，铃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细直滑顺，铃的指间像淌过一条温暖的河流。
铃后来才知道，合香每天都沿这条河堤回家。
整周放晴，圆而小的橘色云片在天边排开鱼鳞形状，背对落日，铃小心翼翼从山坡下来，合香冲她摆摆手，眼睛笑眯起来。
“铃，又见面啦。”
“嗯！”
两人并排走在河堤，七月流火，夏季正在随着夕阳走向衰亡，合香对着抱怨课业，抱怨社团，抱怨老师，偶尔还会嘀咕几句父母，铃大多数时候只是聆听，静静看着她的侧脸，或是剪影。
合香的剪影像从漫画里裁下来的少女，俏皮又美好，嘴唇一张一合，带着有点神经质的絮絮叨叨。这一切在铃眼里却是超乎寻常的可爱，就像热带拥有宽大叶片的植物，质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原始生机。
“有人向我告白了。”
“嗯？”
“但是我对那家伙没感觉，一点也没有。”合香无可奈何地叹气，“其实我该有个男朋友，我力气太小，而且也没话语权。”
铃一怔，想说学校不许谈恋爱，却忽地意识到这在合香耳朵里一定是句蠢话，她沉默了半晌。
“话语权，和男朋友没有关系吧。”
“暴力出话语权，”合香一瞬不瞬地和铃对视，“上次你看到了，我被三个女生围堵，没法脱身，之后她们依然在找我麻烦。”
“对不起。”
合香一耸肩，“不用，当时你和我还没认识，不帮忙也说得过去吧。而且就算我们认识……”
“我会阻拦她们。”
合香歪头看着铃，铃手指紧紧抓住书包带，“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我保护你。”
铃后四个字的发音咬得很重，合香定定盯着她，忽然笑起来，干净眼神里的愉快让铃的心无措地跳动着。
铃慌忙地低下头，合香笑眯眯地牵过她的手，慢慢扣拢她颤抖的手指。
“那就拜托你了。”
第7章
铃的手腕悬在键盘上，犹豫半天，才在搜索栏打下几个字。
女生喜欢女生，正常吗
——搜索内容不予显示
铃斟酌着，把字一点点删了，换成另一种说法。
女生对女生有好感，正常吗
——搜索内容不予显示
铃蹙着眉头，缓缓打下一个字，按下回车，黑体加粗的“禁止”忽然出现并放大了数倍，网站页面忽然闪退，随着悠扬音乐响起，电脑莫名其妙关了机。
她抿唇紧盯着黑色屏幕，重新按下开机。没有雨与虫鸣的夜晚，电脑运行的动静让她不安，隆隆的转动声带得键盘发烫，通过指尖传递着令人恐慌的热度。
铃面对重启后漆黑的桌面，沉默了很久。
身后的灯忽然打开，爸爸拉开门走进来，铃慌张地把电脑合上，转身怔怔看着他，“爸爸。”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铃点头。
“她以后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爸爸稍稍放缓语调，“你觉得什么时候搬进来合适？”
“为什么这么快？”
“爸爸一个人生活久了，也会寂寞啊。”
铃不甘心，“你不是有我吗？”
“女儿和妻子总归不一样嘛。以后我上年纪了，对象更难找……”
爸爸又絮叨了什么铃没有在听。新睡衣的布料让她在摩挲的时候没有安全感，指甲倒刺总在蚕丝面料上勾出细细丝线。
爸爸舒了口气，“总之，你做好准备。家里有了她，你也会轻松很多。”
铃低头没有搭腔，只是在爸爸走后起身把灯按灭，独自坐在冷月洒落的地板上，静静地抱腿不动。
阿太在储物室和铃见面后，再也没主动和铃说过话。同学之间打闹说笑依旧，但每逢别人提到铃的名字，他就一反常态地沉默，大家渐渐觉察到气氛不对，也就不再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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