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曾与我说,小师兄尤善歌乐,美妙若神灵之语。今我有一事,相求于师兄,不知师兄可会答应?”
钟离朔一听便起了好奇心,问道:“何事还是我能相助的?”
项斯年说道:“好事,助有情人再会,师兄帮不帮?”
“若有劳,必应之。”钟离朔欣然,十分开怀地问道:“只你还未说,是什么事呢?”
“巫山云梦。故而相求师兄,奏一曲云中君。”项斯年说道,细声细气地解释了个明白:“我有一信徒,欲与亡妻再会一面,只监天司无合适与我歌舞之人,故寻师兄相助了。”
“好说。”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是何时何地?”
“初九,太一观,恰逢昭帝大祭末尾,我也能找借口将师兄留下来。”
“好。”钟离朔应下了一个字,回去便拿了尺八,将那曲云中君又改了一遍,只等着初九那日给少女吹奏一曲圆满的巫山云梦。
春神的脚步试探着迈入了源州,将河岸垂柳吹出嫩芽,在干枯的地上洒下鲜艳的绿色之后,来到了给昭帝大祭的二月初七。
二月初七,万物复苏,又到了一切重新开始的时节。
这一日,举办着盛事的太一观,挤满了文武百官。钟离朔跽坐在太一道人中,裹着青袍梳着道髻,在鼎盛的香火里半眯着眼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念祈福的经义。
她的目光落在了百官之首的禤景宸身上,看着皇后一脸虔诚为自己上香祈福的模样,心中一片感动。在女皇给昭帝上香后,文武百官按照品级依次为昭帝上香。
钟离朔听着大司命的念词,靠着卓绝的记忆力,将各部尚书和侍郎认了一遍。这些官员与她当政时有很大出入,看来源州城那群老不死被皇后赶得七七八八了。
她坐在道人中,听着大司命庄重又冗长的祭词,满心满目都是皇后静心聆听地侧颜。阵阵吟唱中,她在厚重得睁不开眼的香火里,贪婪守望着心中的神只。
待冗长的祭词过后,便是皇后写给她的祭词。
钟离朔心心念念的祭词终于来了,这一刻她挺直了腰杆,专心的聆听皇后要对她说的话。
“万民难兮出东君,逐贪狼兮卫家国……”
钟离朔熟知皇后的用词,竟不晓得,向来用词直白的皇后竟会将她夸赞成光明之神,东君。
皇后夸她乃乱世英主,在北境受敌,南朝之困时智救黎民。惩贪官,诛乱臣,主恶蛮。一桩一桩,将她们一起做过的事情都归在她身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很无用的帝王。却不曾想,皇后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那桩桩往事配着太一道人怜悯般的哀悼,竟令钟离朔鼻头一酸,两眼泛起了泪花。
“魂归来兮候黎民,愿与君兮守四方。”
若是陛下有灵,那么魂魄归来吧,继续保卫着你的百姓。作为妻子的我,此生追随着你守卫着这天下四方。
钟离朔听着这祭词,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淌,抬手抹着满脸的眼泪,只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许是大司命的声音太冷,又或者是钟离朔的哭声太有感染力,唱道后半段时,道人们想着归墟阴冷的路,又念着风光霁月的美好昭帝,竟不忍地哭倒了一片。
哪怕是后来的祭词里,写了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告慰昭帝亡灵,也没有止住道人们的哭声。
女皇陛下的祭文写哭了钟离朔,写哭了太一门道人。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听着少年人的哭声,也跟着哭倒了。
好好一个起伏大祭,愣是弄成了哭灵大会。在众臣哀呼昭帝早逝时,最伤怀的禤景宸忍着泪,将写好的祭文一张张烧掉。
如此,也算弥补了三年前的未竟之愿了。
初七之后,女皇的祭文遍发九州。那个在所有人眼中无甚作为的亡国君主,一跃成为了忍辱负重的早逝明君。钟离朔作为帝王应该得到的声誉,在太一门与女皇的操作下,一一归还。
只待史官撰写,将原本就属于钟离朔的“昭”字编入史册,千古流传。
与此同时,一份旨意到达了弘文馆。女皇特意在弘文馆设立了尺八一科,要求学馆的学生必修一年尺八,且钦点了林梦蝶为尺八科长。这与多年前大相径庭的旨意,令弘文馆摸不着头脑。
唯有一点确认的,那便是关于昭帝的一切,在女皇那里都是肯定的。
已逝的昭帝,在女皇的心中有极大的分量。少年夫妻情深,人之常情。初八那一日,自来访悼客的口中听到这些消息的钟离朔,既欢喜又激动。
她恨不能飞到皇后面前,告知她的心情。她很快活,即便不奢求别人谅解,但得到了梓潼的认可,这一生苦难,也都值了。
因着这份感动,钟离朔都没怎么注意到后两日悼念的人日渐增多。太一观喧嚣了两日,终于在初九夜晚闭门之后,安静了下来。
在项斯年与镇北侯夫妇讲明缘由之后,钟离朔第一次得以在父母不在旁时留宿在外。灯火在开满桃花的太一观中亮起,钟离朔提着一盏灯笼跟在大司命身后,朝着遥远的偏殿走去。
一踏入空旷的大殿中,钟离朔的目光便被绘满墙壁的画像勾去了心神。她提着灯笼,在空旷的大殿绕了一圈,望着栩栩如生的壁画说道:“这是什么殿,太一观还有这这种地方吗?我竟从来不知。”
“这是监天司的云梦殿,小师兄过来,我们先将烛火点上。”项斯年朝钟离朔招手,示意她将围在大殿屏风后面暖床旁的烛火一一点燃。
钟离朔依言,与大司命一道点燃烛火。烛火在暖床旁围成了一圈,之余两步宽的小径通向暖床。举着蜡烛的钟离朔见着被烛火包围的暖床如众星拱月之态,叹道:“这云中君的阵,也真是浪漫极了。”
托着尺八朝她走来的少女闻言一笑:“浪漫的还在后头呢。来,师兄,到那儿坐着,将眼睛蒙上。”
殿中暖炉早已烧好,此刻透着融融热意。钟离朔接过少女的尺八,和一方黑布,看向了暖床角落里的蒲团上,朝着那端走了过去。
她跽坐在蒲团,将尺八放在了膝上,在浓郁的安神香中,举着黑布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少女。
有脚步声自廊外传来,少女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钟离朔噤声,“蒙眼睛。”少女轻声道,便小心翼翼地朝着殿外走去。
钟离朔依言,将黑布盖住眼睛,握起了手中的尺八。
作者有话要说: 监天司:祖传的。
第36章
赤足的少女脚腕系着细细的银铃,轻微的晃动就是一阵悦耳之音。钟离朔蒙眼跪在蒲团之上,屏息静气,等着少女将那位贵客引到梦会故人之所。
“大人,这边请。”脚步声绕到了屏风之后,停驻了一瞬。来人停下了脚步,钟离朔便听少女温声解释道:“这是我小师兄。”话音落下,脚步声又再次响起,一步步地,朝着火光中跽坐的钟离朔走去。
微风携着暖香朝钟离朔袭来,蒙上双眼的钟离朔,闻到了来人身上焚过太一观祈福神香的味道。贵客依着项斯年的指示,躺在了被烛火包围的暖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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