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便感觉到身边的人吓得颤了一下,面上血色一下退了精光,眼底氤氲,强忍着泪意。
太常心中暗喜,身负天命又如何,到底年少,稍稍一吓即可唬住了。
殿下已被吓着了,王妃担心她惊慌无主之下,就接了太常示好,将眼下还算明了的境况弄得浑浊不堪,正要开口,却闻汉王低声道:“罢了,孤为臣下,主上信也好,疑也好,总是君恩。”
太常一愣,不想殿下这般软弱!他愤愤不平,便要再言,王妃轻声慢语道:“陛下圣明,又岂会使殿下蒙冤,太常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太常脸色便难看起来,又看汉王,也无心思反击,只得息了满腔热情,暂先告退了。
只是心中,依旧是犹疑,汉王殿下这是不信他,不敢推心置腹,还是当真无心大位,只愿做陛下的顺臣?
太常一走,汉王便长吁了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王妃道:“吓死我了。”
太常言语中,仿佛明日,汉王府便要大难临头,她也要夺爵下狱,等着一条白绫,一杯鸩酒,一把匕首了。
光想着那情形,汉王都觉怕得厉害。更不必说那日真的到来。
她眼底泛起泪花,漆黑的眼中雾气弥漫,要哭不哭的,可怜得很。王妃心疼她平白叫人吓了一回,牵她的手到近旁来,温声道:“既这般怕,殿下怎不应了他?”
她这般言语,汉王便以为自己做错了,显出怯怯的神色来:“我当应他么?可你,可你今早不是与我说了,会无事的么?”
“我与你说无事,你便信了?”
汉王也愣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唇:“我、我总是信你更多的,他们心思莫测,你不会害我。”
王妃轻笑:“殿下又如何得知,我不会害你?”
汉王不解她话中意,也不知她为何这般问,面色有些懵懂:“你若要害我,又何必待我这样好?”
想到王妃待她好,汉王便很欢喜,若是娶了旁人,必没有这样好的。汉王想到此,便庆幸不已,她望着王妃,一扫懵懂之色,诚恳道:“能娶你,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倘若你都害我,那我也认了。”
午后寒风暂息,正是一日间寒意最弱的时候,王府的前厅,布置得大气而不失雅致。汉王今日,穿了一身紫色圆领斓衫,配一顶白玉小冠,将她清秀的小脸,衬得如玉一般光润恬然。
她说这话时,两眼还是红的,泪水犹在眼底,沾湿了睫毛,但她的神色,却是万分恳切。
王妃眼波流转,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淡淡笑了笑道:“那殿下,要乖。”
汉王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第十二章
太常来府,在王妃与殿下的三言两语间,便成了一无关紧要的小事。
汉王殿下答应了要乖,余下数日,便十分坐得住,每日除令人打听些消息,也就与往日无异了。王妃见此,恐她只口上忍住不说,心中还是忧的,便寻些她喜爱的事来做。
汉王殿下近日研习风水,欲两三月后,便在园中种几株桃树。
春日花开漫天,远望如云,近观似蝶,必是极美的景致。她先寻了《易经》来看,学些门道,再搜罗几篇讲得深些的典籍研读。
汉王心无杂念,静得下来,看得津津有味。待学得些许皮毛,她便在纸上涂涂画画,要布一个阵。
王妃只看一眼,便笑道:“殿下错了,桃属木,乾属金,金克木,这处,只可以石相镇,若是栽桃树,此阵,不攻自破。”
汉王仰头看她,眼睛亮亮的,小手抓了王妃的衣角,问道:“王妃通玄术?”
王妃在她身旁坐下:“略知一二。”
汉王顿时很有兴致,与她说道:“我爱看桃花,欲在园中栽上几株,只是园中已有许多草木花石,若是大片的种,难免要大费周章,便想只寻几处空地种。只是这王府布局,是请术士看过的,我怕随意去种,坏了风水。”
王妃只含笑听着,并未多语。汉王说到此处,又想起另一件事,她望向王妃,轻声道:“王妃见多识广,可晓得一些天庭的……”她努力斟酌着,取了一词,“规矩?”
她说罢,便睁大了眼睛,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紧张地望着王妃。
王妃叹了口气,无奈道:“殿下又看了什么话本了?”
殿下偶尔会看话本,话本中难免写些新奇之事来讨看客欢心,殿下有时不解,便会拿来问她。只是殿下胆小,从不看鬼怪山精,连带也不看仙道佛法,又怎会问她这个?
她一言就道破了汉王心思,汉王羞涩的弯了弯唇:“不是新近看的,是春末时,我看了一话本,说的是桃花仙,她与凡人相恋,被天庭视为异端,最后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她说到此处,便很难过,她那时已安慰过自己了,但大约是安慰得不好,她之后还是总想起,想一回便难过一回。
凡人寿终正寝,还可转世轮回,但桃花仙不过是与一凡人相恋,便要受灰飞烟灭的重惩,实在很引人唏嘘。
汉王说完了,便迷惑地望着王妃道:“天庭果真不许仙人与凡人相恋么?”
一话本中的故事,她牵挂了大半年,又问得这般认真,王妃微微笑了笑,声音温缓:“天上的事,凡间怎能知晓?只是仙凡之别,有如天地之隔,想来,确实容不得有仙凡相恋之事的。”
王妃也这样说,汉王便垂下脑袋,她原想问一句为何容不下,后一想,也不知为何,就问不出口了,只换了个问法:“倘若真有仙凡相恋,动了凡心的仙人,果真会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么?”
她低着脑袋,王妃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能见她发顶的小金冠,连同声音也是闷闷的,又不自觉带了丝期盼,像是期盼王妃可否定她所言。
她说的话,殿下从不怀疑,与其让殿下这般记在心上,想起便难受,不如就哄她释怀,也算个安慰。
王妃摸了摸她半披在肩的发丝,一面想,一面道:“殿下看朝廷,是如何对待触犯国法的罪人的?”
汉王不解其意:“重责诛,轻则笞。”
“依殿下看,仙凡之恋,是重,是轻?”
汉王自然以为是轻的,但她不是仙,万一仙人以为是重呢?汉王便有些纠结地望着王妃,不敢断言。
王妃微微一笑道:“一未伤人性命,二未引来天怒,想必,算不上重,灰飞烟灭之说,只是写这故事的人,有意往重了说,使人为桃花仙难过罢了。”
汉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必是这样的。”
又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只是二人之间,心动了动,即便一个是仙,一个是人,也不至于受那样重的惩处。
汉王笑眯眯地望着王妃,高高兴兴的,又拉着王妃的手,软软地道:“还好,我们在一处是不需那般坎坷的。”
她说的在一处,便是如眼下这般在一处,并无旁的意味。王妃望着她乖巧天真的面容,笑了笑,也道:“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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