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君却无暇欣赏,她的目光,全被盒子中的物事吸引了——
明黄色的凌锦安静地躺在最下面,其上静卧着一枚温润碧玉,隐约刻着两个篆字。
云素君并没看清楚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因为那枚玉已被景砚握在了掌中。
她看到太后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惊愕之余,才发现太后已经洇红了眼眶。
云素君恍然:那玉,似乎是阿睿的贴身之物。
她替宇文睿处置伤口的时候依稀见过,尤其是那串玉的缨络,编制手法更是独特……宇文睿随身的饰物,似乎都能看到那种手法的影子。
云素君懂了:那都来自景砚的手笔。
其实,太后也是在意着阿睿的吧?虽然,那么不容易看出来,但若细心观察,怎会看不出蛛丝马迹?
景砚迫不及待地拿出躺在盒底的明黄色凌锦。果然不出她所料,是圣旨,确切地说,是传位诏书。
那一瞬,景砚突生出恨意来:她恨宇文睿就这么甩手走了,恨宇文睿就这么把偌大的天下丢给了自己。十年前,她已经经历过那吞心蚀骨的痛,如今,那人,还想让自己再经历一番吗?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地丢下自己?
就因为,景砚,大周的太后,先帝的妻子,不能爱她?
就因为,她宇文睿,大周的天子,先帝的继任者,为了证明,自己不逊于先帝?
她心中想着不逊于先帝,还自以为考虑周全地留下什么“传位诏书”?
她敢这样,难道不是依仗着自己的在乎?甚至,依仗着自己夺了她的处|子之身?
景砚冷笑。
无忧啊无忧,你想同先帝比什么?就算你夺下北郑又如何?就算你统一了天下又如何?就算是……你同先帝一般,身陨于亲征路上,又如何?
终究,她还是你的姐姐;终究,没有她当年传位,又怎会有如今的你?
可是,再恨铁不成钢,一想到“身陨”两个字,景砚还是心痛得难受。
情之一字,并不是说“我不爱你”,便不爱了的。
云素君看着景砚变幻的神色,很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像是完全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云素君插足不进。这样的太后,让她觉得,很陌生。
幸好,侍女的禀报替云素君解了围。
“何事?”景砚回过神来。
“芷兰轩那儿,传来消息,”侍墨担心地窥了景砚一眼,见太后神情还算平静,才道,“说是余小姑娘……不见了。”
景砚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圣旨掉落在地——
这倒好,传位诏书还没如何呢,储君先不见了踪影!
今日是天子亲征出兵的日子,按照惯例,更是为了天子的安危着想,从早到晚不许闲杂人等在街市上逛,京兆尹衙门更是倾巢出动,配合着卫戍军队严防。京师百姓见惯了大官大场面,都是善看风向的,谁没事触那霉头去?是以,连平日里叫卖的摊贩、生意兴隆的门面,皆都在这一天关门大吉,消消停停地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到了傍晚,连巡防的官军、维持治安的公人都寻了暖和地方吃酒去了,街面上愈发的安静。
某条街上,孤零零地走来个小小的身影。暮冬初春的寒风裹挟着尘土,不留情面地劲吹在她通红的小脸儿上。地面上尚未融化的积雪早就融成了滑溜溜的冰面,她脚下一跐一滑的,不时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也不知为何这样伤心。
小姑娘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来时的路,可还是迷了路。
她走了一会儿,茫然四顾,街上空荡荡的,连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没有。她并不知道城门晚上是要落锁下钥的,满心盼着能找到个人问清楚去路。
转过一个拐角,小姑娘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伤心了,紧跑几步。
“婆婆……”她试探着开口。
那人是个女子,满头白发,面色也是苍白的,好在长得极是面善,可说是很好看的,并不见老态。她身上的衣衫被划破了几处,还有些尘土之色,她怔怔地抬头,循着小姑娘的声音望了过去。
“婆婆,”小姑娘觉得她不像是坏人,放心问道,“您知道……北郑怎么走吗?”
白发女子一脸茫然,初时仿佛没听懂似的,呆了一瞬,突然哑着嗓子开口了:“你,问,路?”
她说话的声音很机械,倒像是刚学会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
小姑娘呆了呆,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关心道:“婆婆,你是病了吗?”
白发女子却不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婆婆?”
“迷,路,了?”
小姑娘闻言,点点头:“是啊,我迷路了。”
白发女子再次痴痴地看着她。
小姑娘愕然。
“小妹妹,迷路了?问哥哥我啊!”几个泼皮破落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今日街市上没什么可敲竹杠的,泼皮也是要讨生活的。他们几个在空荡荡的街上闲逛,远远就盯上了小姑娘头上亮闪闪的纯金坠角。
瞧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气派不小,衣衫也贵气,身上的饰物更是没得说。最最关键的是,她孤身一人。
几个泼皮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旁的从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凑了上来,打算今日的“收成”就着落在这小丫头身上了。
那小姑娘虽然年幼,见识却是不凡,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个泼皮,小下巴一扬,不屑哼道:“哪里来得宵小?”
几个泼皮见她小小的人儿说起大人话来,纷纷哈哈大笑,一个胆子大的竟伸手摸向她头顶的纯金坠角,嘴里更是不干不净的:“瞧这小模样儿,长几年也是个绝色美人儿……哎哟……”
原来,那小姑娘已经抄过他的胳膊,使了个擒拿手,转眼间,那男子的手臂便脱臼了,疼得嗷嗷乱叫。
“原来是个会武八抄的!”
“兄弟们一起上!”
几个泼皮很不要脸地围住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想要动手明抢。
突然,两道人影闪过,紧接着几个泼皮便被打翻在地,痛得哼哼唧唧的。
“几个老爷们欺负个小姑娘,要脸不?都给老子滚!”两个人中的一个长相颇凶悍的男子冲几个泼皮吼道。
几个泼皮知道碰上了茬子,连滚带爬地滚蛋了。
“小丫头,你没事儿吧?”两个男子道。
小姑娘见识了他们兔起鹘落的身手,心道这就是江湖高手吧?她顿生羡慕、钦佩之情,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多谢二位壮士援手!”
两个男子见她小大人儿的模样,险些喷笑。正要客气几句,其中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忽的一眼瞥见小姑娘腰带上悬着的螭龙云纹玉佩,大惊失色。
他端详着小姑娘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像主人少年时的模样,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小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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