遨疆最后留恋地看了看她,水汪汪的眼睛中溢满了不舍,突地扭转身去,又是“希律律”的一声长啸,四蹄扬起,朝着一条岔路狂奔了去。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宇文睿孑然而立,估算着北郑追兵的距离。她的长|枪因为挂在马侧,没来得及摘下,此刻能陪伴她战斗的,就只有——
“呛啷”——
长身玉立,青锋在握,山中的罡风吹拂起她的长发,素色箭袖上的五爪金龙龙身上溅着点点血痕,仿佛那金龙是浴火涅槃重生的一般。
战宇第一个追上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宇文睿。他的心脏因为眼前的人猛地紧缩了两下,这样的女子,让久经沙场、以武为尚的他,觉得,世间至美,莫过于此。
肃杀之美,武道之美,嗜血之美……
战宇的脑中骤然现出这些字眼儿来。霎时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出现,唐突了这抹世间至美。
他犹豫的当儿,宇文睿却忽的动了。剑光灼灼,“非攻”宝剑直取战宇身侧的战将。那名北郑战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尖已经逼近他咽喉,他也只来得及瞪圆了双眼,剑尖立时穿喉而过。他被挑落下马,宇文睿一个旋身,端坐在他的马上,催马朝着另一条岔路口跑了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众人只来得及眨了两下眼睛。
就这么……又跑了?
战宇真的急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喊一声:“放箭!”
他下令的同时,宇文睿已经跃马窜出去两三丈远,听得这一声,忙加紧狂奔。
“嗖嗖嗖”……
丛丛羽箭应声而至,宇文睿边跑边凭着感受用长剑拨打身后的羽箭。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她修为再高,也架不住铺天盖地的羽箭,一个不防备,左肩头便挨了一箭,钻心地疼。宇文睿痛得呲牙,俯身在马背上,却不料战马也挨了流矢,一个趔趄,害得她在马上一栽歪。
顾不得了!宇文睿强忍着痛意,左掌在马臀上用力一拍,那马吃痛,受了惊吓,疯了般狂奔而去。
“追!”战宇看得清楚,带兵直追。
走投无路是怎样的感觉?绝处真的能逢生吗?
只有身处其境的人,才会知道,生死关头,那些根本来不及想。
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无数追兵,身侧的马已经口吐血沫委顿在地,宇文睿左半边的衣衫已经被自己肩头溢出的鲜血浸透,她却还在心中庆幸:亏得没让遨疆朝这条路跑。
面对这样的对手,战宇由衷地敬佩。他扳鞍下马,和他手下的兵将,黑压压地逼近至宇文睿身前丈余远。北郑军兵各执兵刃,更有弓箭手箭搭弦上,箭头簇簇,直指向宇文睿。
“阁下是周廷皇帝吧?”战宇抱拳行了半礼。
“你是何人?”宇文睿双眸冰冷,用右手的“非攻”剑尖撑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方才她被重伤的战马甩到地上,摔得不轻。
“在下大郑神威将军战宇,”战宇依旧恭敬,又抱拳道,“阁下既已如此,在下无意为难,请阁下束手,莫做无谓挣扎。”
“哈!你倒打得好如意算盘!想擒了朕,迫我大周就范吗?”宇文睿不屑嘲道。
战宇蹙眉,这位周廷皇帝虽然是女子,却硬气的很。他敬她人品武功,但此人若不能束手就擒,就绝留不得,万一周廷的援兵追来……
绝不能做妇人之仁!
战宇终于下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宇文睿一揖到地:“那就只好……得罪了!”
他直起身,手一挥,“放箭!”
说罢,下意识地闭目,不忍再看。
这样近的距离,加之身上有伤,宇文睿修为再高,又能躲过几支?
最终,她也只是拨开几支射向要害处的,素白的箭袖已经全部被染成了鲜红色。
她吐了几口鲜血,嘴角还挂着一抹朱红色,衬得脸色愈发的苍白,可她的眸光依旧冰冷不屑:“想拿朕的……朕的尸首去邀功?想得……倒美!”
她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踩下去,都是一个血色的脚印。
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连弓箭手都不忍再拉动弓弦。
战宇只觉得那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头,生疼。他知道这位周廷女帝要做什么,可他内心深处竟是不愿阻止的。
士可杀,不可辱……
“喀啦”——
血色的战靴踩在悬崖边缘,薄薄的山石不堪重负,几小块碎落,坠落至不知名的渊薮深处。
宇文睿缓缓仰头,对上天上耀目的日轮,脸上突地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砚儿,对不起,不能护你、陪你一生了……”
猛然转身,她纵身跃下悬崖,再也不见了踪影。
第163章 惊梦
国事繁忙,前朝、后宫的一应大小事务,现在都要景砚一肩挑起,日日都被充斥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闲暇去思念那个远方的人。她的身子骨一向称不上壮健,这般辛劳下来,每日都深感疲惫。是以,她渐渐养成了习惯,即午膳后半个时辰,定要小睡一会儿。
往日里,因着身心俱疲,景砚差不多都是黑甜一觉,无知无觉地睡到醒来。可是今日——
四周黑漆漆的,不见丝毫的光,更不见半个人影,却有声音。初时隐隐约约缥缥缈缈的,紧接着渐渐清晰了起来,似是有无数的人在同时喊着吼着,有无数匹战马狂奔疾驰……
“哒哒哒”——
战马的四蹄踏在土地上,仿佛踏在了景砚的心尖上,震荡起铺天盖地的尘烟。景砚的心,亦随着那起起伏伏的杂乱声音紧缩着。
她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她却觉得异常害怕,比有人用利刃比着她的心口都令她恐惧千万分。
“快……快跑!”
景砚听到自己的心底里骤然迸出这样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要说这样的话,分明,她不是在对自己说。那么,又是在对谁说?
“唔……”
坤泰宫中,华丽繁复的床榻上,幔帘垂下,遮住了内里紧闭双眼、身体缩聚成一团的瘦削女子。她的右掌正无意识地抚向左侧心口处,两道好看的眉毛此刻纠结成一团。这番情景,任谁看了,都能猜到她正经历着心口疼痛的折磨。
梦魇中的景砚,眼前原本黑黝黝的天地间突地徐徐泛上一抹血红色。不错,是血红色。
光景骤变,她的面前现出绵延起伏的群山和……一道断崖。
景砚的心脏又是一阵猛缩,因为,她看到了一个血红色的人影,从断崖前面的阴暗中氤氲而出。
那个身影,她最熟悉不过。
还有那人的衣衫,是曾经自己一针一线缝就的,一针一思恋,一线一牵绊,她把自己所有的眷挂与盼望都缝了进去。她盼她平安,盼她顺遂,盼她无忧无虑,可,为什么,她记得分明,那是件素白色的衣衫,此刻却变成了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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