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暗松一口气,说及□□机巧之时,眼眉甚见兴奋势长,大抵是个有些本事却偏生怕死之人,遂压了心底讽笑,恍然大悟地做个明白样子,指尖在悬刀上不着力地动了动,“如此说来,劲弩全凭机括为力,即便我力道不重,也可轻动手指便将箭簇射了出去?”
“正是如此。”
我故意压在悬刀的不经意之举果令他暗抽了口气,小心觑着我又道,“但是弩弦为上好牛筋所制,若引弦之力不足,不能将弩弦绷至牙口,劲弩也是无用。”
“是么?”见他尚不死心地阻止,我故作失望无趣地敛了眼,落在已搭好引弦的箭簇尾羽之上,刻意亮了眸子道,“你这不是引好弦了么,且让我瞧瞧劲弩的威力如何?”
“公主!”他大声急道,“使不得!”
做戏如此之久,我早有不耐,不去管他地径自狡黠而笑,挪过望山对准了他。
他慌忙跪下叫道,“日常行走,箭簇皆是定了数的,若是公主贸然发箭,又本无事,臣下回去,定是要领重责的!”
我故作耍赖,不以为然道,“不就三支箭而已,反正是我拿来作耍,你回去如是禀报便是,那个要罚你,让他直接找我。”
脚跟慢慢打旋,我抬着劲弩自他们身上走过一圈,终是绕过方向,转头对准了那厢尚且在烈日之下忙得热火朝天的人群。
“公主!”
掌事姑姑的冷声厉喝终于响起,她静眼旁观至此,到底是耐不住了。
我挂了冷笑,瞥她而过,径直将望山抬上对准了身负巨石缓慢行之的怪鸟,狠狠压下了悬刀!
她扑过来,终究是晚了。
为她大力压下,我趁势松了手,劲弩啪嗒坠在地上,压不住我故意大叫的声切。
“解浮生!”
解浮生早已听到怪鸟的嘶鸣痛楚,仰头见巨石迅速压迫坠下,惊恐而深地回望我一眼,不知是不解还是惊恼,随即脸色大白地扑了出去!
“轰!”
千斤巨石重重砸在地面,溅起厚厚的烟尘,也泼乱了有序稳持的局面,人群慌乱四散,不仅躲着仍在地上扑腾不休的受伤怪鸟,也躲着那群看守甲士的喝令长戟。
烟尘渐渐落定,解浮生半跪的身形随之显现出来。
惊呆的奴隶跌坐在他身侧,安然无恙地怔怔盯着他半拉血迹潸然的右身,过了片刻,才惶惶惊声尖叫起来,几乎不遑让负伤凄鸣的怪鸟之声。
两名甲士冲过去,一脚踢得那奴隶翻身,扭手将他压在黄土下埋住了所有惊叫。
解浮生缓缓抬头遥望而来,极为吃力地做个手势,那负伤挣扎要扑来的怪鸟便是委顿了声气,恹恹地只顾了委屈呜鸣。头顶之上,乌压压即将冲来的怪鸟群也跟着倒转方向,盘旋绕着解浮生,全是不甘心也不想干休的嘶鸣。
巨石重若千斤,覆面也有丈许方圆,便是怪鸟抓住飞行也是缓慢而小心,我选择射怪鸟便是因它体型庞大,坠着巨石行动又是缓慢,自是容易一射而中。
从我方才细眼观察解浮生在奴隶之中行走的举动来看,他为了小心安排修筑之事不出差错,对那些奴隶也似有护持之心,竟是有些洒脱相处的意味留有其中。
正因有此发觉,我才想出如此谋划,那怪鸟堪堪抓住巨石缓慢飞行,若是受伤,定会抓不住巨石,掉落下去虽是未必会砸到解浮生,但若他真有那么一份对奴隶的怜悯之心,必定会为了保护那些奴隶而做出抉择,避不可及的情况下,要么是生,要么便是死。
我故意为喊,不仅提醒他做出选择,也是做出我并不是故意为之的场面,对我,已是撇开了所有有心刻意设计的怀疑可能。
虽有他或生或死的可能设想,但见他真的选择救人,甚至是拼着伤下自己的份上也还要救那奴隶,实在令我大出意外。
血色沾染在他玉透一般的惨白颜颊上,妖冶的血沁纹理衬得他像是地狱踏来的恶鬼妖物,冷冷地看透了我的所有算计。
他这一眼,太过冷淡透彻,不仅让我失却了所有折磨他的欢喜得意,也让我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竟也变成了罔顾人性命,只一心想要达到自己谋划的冷血之人?是不是这些日子的故意残忍形举做惯,也渐渐刻了骨,彻底淹没了我的本心?
我恍过神来,冷汗涔过脚下,动弹不得地睁眼见他再度倒了下去,溅起的烟尘弥漫拢了他的身,也罩住了我的心。
☆、卷一大梦卷之第九章:显妖
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是什么时候起,我也将一腔善心好意复变而为了妖惑伤人之心?
先生,你快来!
快来带我走!
即便人生而来为死,我也不想死在此处,更不想由此见得自己变成可怖难忍的模样,不仅为人厌弃,也为我自己厌弃。
纵使我小心做了局,看上去使自己置身事外,也逃不过解浮生受伤引来的父王震怒,像是要把整个青陵台都掀过来,下邳城跟着震动难休,一个个医士慌忙从宫墙外进来,一面往解浮生那边去,一面又往汤池殿里来。
解浮生那太过诡异惊奇的一眼,时时在了我眼前。
我发了热,半拉身子如同生受了解浮生的半身所伤,割心裂肺地令我如同掉在了火热的油锅之中,翻来覆去地炸透了心肺,又被丢进冰窟窿里冻彻了骨脉,冷热焦灼而来地缠着我,让人喘不过气地挣扎,也咽不下不甘心地自我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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