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我言语生了软,她虽还是那般温顾瞧我,眸底却乍然窜起了一抹坚强笃定。
这一眼的变化令我大是晕眩,根本禁不住她如此笃定的信任,踉跄退开而避,轻喃低声的令我自己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我,我要怎么违抗?原以为自己聪明,可以救了你们,可到底,还是害了你们……你们莫要信我,莫要信……担不起……我担不起!”
“公主小心。”
她话还未落,我人已跌进了锦雀榻椅之中,骨头膈应的生疼,令我清晰些许眼眉,转头对她急道,“你们走,赶紧走!”
“走,又能走到哪里呢?”她眼睛亮了一下,便是黯淡下去,怅然讽刺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纵观征战诸王,看重的皆不过是疆土封划,人命么,那还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呢?”
是了,那些诸侯之王本就如父王一般嗜权,虽不至于残暴如一,可顾虑在意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于至高无上的王权之前,她们算得了什么?
即便她们能成功走脱,即便入了别的国土,依旧是不能活的。不是被视作逃奴,便是被视作他国流民细作,如何还有活路可言。
我是不是真的醉了,才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
想透此处,我更生无力,惨然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一刀了结了你们,省得你们再次身受委屈无望之苦。”
“是,也不是。”她接下话,不以为意地道,“若非如此,我等也不会明白公主的良苦用心,怕也会似天下愚昧之辈,将公主视作无心残暴之人,不是么?”
她如此说来,我并未宽心,反而更是难过。
“有什么用,人之一世,不过在己,旁人言辞不过是他心有所相,我又不能因此得一二快活,与我有什么相关。”
“公主不愧在蒙城寺受教五年,历经佛理通透,当真是心镜似水之人,我等能得公主心有一系,也是幸事。”
她似是真有欢喜,言语轻巧起来,“天道桎梏,本就是我等博不过命数之遇,公主无需忧心为虑,切莫因此以为自己拼不过天道桎梏而放弃,毕竟,您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愈发无力,几乎塌下了整个人去,“我虽为公主,活的却并不如你们,你家中尚有人顾你惜你,可我从出生便是一个错误。惶惶十三载,除却先生师母以及蒙城寺的和尚师傅真心待过我,可还有谁能多瞧我一眼,惜我一分?”
“是么,”她笃定轻叹,婉转轻扬道,“公主可是忘了,这一场生辰之宴是谁为您准备,又是谁让我等能苟活至今,为您敬上三杯酒么?”
解浮生!
许是酒劲太盛,即便我心底惊醒,也为酒气蒸醺了酸软乏力,抬着发重昏沉的脑袋,急切地想要问她个明白。
奈何所见更是惊心,她高举酒杯,唇角已是沁了殷黑血迹,挂在苍白唇角的明艳色彩似是拔擢了她所有生机,盛放出骇人的神采。
毒酒!
我昏昏从那殷黑的血迹断定她饮下的是毒酒,却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赴死?
她提及了解浮生,难道这便是他的安排?
安排她们早就知晓无可活路,才敢让她们如此上前地与我放肆说出心底之言么?
“第三杯酒,敬公主能出了青陵台,得一场逍遥快活。”
念及解浮生,我下意识地认为她不过是为人算计,却是无力阻止。
她第三杯酒饮的竟是如此决绝。
我庆幸自己是喝了太多酒,方能麻木思绪,不至于那么清晰过分地感觉到心底的哀凉。
空荡之中,只觉她挺直的背影在那轮不知何时挂起的弯月之下格外的像是一把锋锐的刀,寸息寸缕地剐着我。
可笑的是,我依旧丝毫感觉不到那尖细薄锐的疼痛,只能麻木地挨在榻椅之中任由酒气蒸腾。那酒气如风,带着我越走越远,渐渐模糊了眼前的惨象。
解浮生,你的精心准备么,便是如此么?
你人呢,怎地还不出现?
“酒给我。”
“公主。”身侧的宫女终于压低了所有小心前来阻止。
许是要挣扎了什么不甘,我撑在扶手支起沉重的脑袋,搁着下颚寥寥瞅她,奈何晕眩过甚,根本锁不住她晃动的影像,无奈垂了眼的去讽笑。
“你瞧,她们说是给我庆生,却是死绝了喜庆,摆了一地的脸色给我看,我是不是该反过来敬她们三杯酒,谢她们予我一场别开生面的生辰宴来?”
“公主。”她跪下来,低头埋进周身惊惧的颤抖里。
我心生了烦躁不耐,径自捉过她手中的酒壶,揭了盖子丢开,仰头便是大饮。
大约是已适应酒的辛烈,又许是我已麻木了所有知觉,半壶酒饮尽,竟是任何感觉也没。
晃了晃酒壶,见酒渍也是淌不出来,遂无趣地随手扔掉,塌在椅子里也不管酒渍尚未吞尽,任由它开口淌出嘴角,卷着舌头道,“再…来……”
“您醉了,回宫罢。”
我没有力气,嘴角生麻地捋不开,辩驳不了她,只好跟着那轱辘滚动的酒壶随了眼去。
它滚过那伏地不起,我还不知名字的宫女身侧,哐哐跌在阶下,余力未尽地继续滚了些许,才缓缓靠在另一名饮下毒酒死去之人的身侧,挨在那衣料坠地的绵缠中,再是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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