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候,光线暧昧不明的屋子里,红烛静静燃烧,暗红的烛光流淌在帐内、在那人莹白的肌肤上,似是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说道:“姑娘说得是,是在下欠了姑娘的。”
那人笑得眉眼弯弯,又有些困倦,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泪水,迷迷糊糊地起身去衣柜里抱出两床被子,放在旁边的小榻上,整个人躺了上去蜷缩在被子里,撑着睡意冲她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晚安。
萧宸那时候愣了一下,失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姑娘还真是心大。
其实现在想想已经是过了许久的事情了,可回想起来却清晰得仿佛昨日。
连那窗棂外亮得有些晃眼的月光,开得稀稀疏疏的梅花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树影和着如水的月色筛落进来,摇摇晃晃的,惹得人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奇怪。
她那时候心想约莫是那刀里掺了什么□□,从伤口里渗进去了。
现在想想,可不就是掺了□□吗。
无色无味,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让她逐渐变成了如今这个行尸走肉的模样,药石无医。
她也不知道叶瑾歌怎么就那般亲近她,还每日带糕点过来找她,身为储君,她身上其实很有许多要务,但每次听到暗卫传来消息,说叶姑娘已经在醉秋楼等着了,还是忍不住放下那些要务去见她。
她思来想去,觉得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是把叶瑾歌当成妹妹了。
父皇后宫只有母后一人,母后离世,父皇也没有再娶,偌大的皇宫就只有她一人,难免有些孤独,这时候像叶瑾歌那样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出现在她面前,自然是会下意识把她当成了妹妹的。
她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只是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么想的,虽然三头两日的就换一次食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甜食,她不太吃得下甜食,对她而言太甜腻了些,总觉得糖是个很危险的东西,能软化人的意志消磨人的毅力,吃多了甜的,以后的苦就越发难以忍受了。
后来的时候经常想,这也确实是真知灼见,吃过了太甜的糖,一点点的苦都开始忍受不了了。
而叶瑾歌对她而言就是那块糖,一开始觉得太甜太甜了,不太喜欢,吃多了也就习惯了,而等到有一天,那糖舔完了,再怎么找也没有第二块了,她就开始慌了。
仅仅只是听到一句,“皇后薨了”。
难以忍受的苦味就从喉间涌了上来,连舌尖都被苦得发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等到那块糖没有了,她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以往那些被她可以忽略的蛛丝马迹、那些不经意间飘然掠过的心思浮动,忽然的就清晰地浮现出来里了。
像烟雨江南的胡同小巷里,一场大雨过后,冲刷掉表面那层浑浊不堪的泥泞,将底下斑驳陈旧的青石板彻底裸/露出来。
她想,她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短短二十年的人生,第一个爱上的人是名义上的王叔,第二个爱上的却是和自己同为女子的小姑娘,她甚至还曾把她当做妹妹看待。
忽的又想起来那日。
她午间小憩刚醒,见她神色微怔,而手指还放在她眼睑上,便疑惑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她那时抬头看她,日光流转间,红绡帐内细微的尘埃在窗棂筛过的光柱里沉沉浮浮,而她轻轻笑了一下,有些羞涩,神色依旧天真又无邪,那光柱刚好斜斜地打落在她脸上。
她那时心下一动,觉得四下静谧得连外面的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嘈杂起来。
这风吹得有些大。
此后无数次午夜梦回,看到的都是这一幕。
小姑娘仰起头看她,纤长白皙的脖子暴露在她面前,是毫无防备的模样,全心全意般、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因为你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东西。”
一开始听闻她离世,只是不愿意去接受,心里空落落的,但说起来太痛苦好像也不是,只是觉得苦,好像一切都变得淡然无味,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然后有一天里,她午睡时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摸她的脸,下意识地抱怨,“瑾歌你别闹了,让我再睡一会。”
那时候忽然感觉气氛一凝,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睁开眼一看,眼前的是王叔,而非她想的那人。
那一日和之前的一日其实无甚区别,午后阳光正好,粘稠得像是煮得沸腾的橘子糖浆,窗外的风有些嘈杂,屋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一瞬间,忽然的就意识到她真的死了,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所有的不真实感彻底落到实处,所有深埋的痛苦也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源头。
她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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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殿下,陛下想要见你。”
太监尖利得令人不适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监狱昏暗的烛火摇曳间,昭王甚至能看清楚这太监敷了厚厚一层粉的脸上讥笑鄙夷的神色。
他笑了一下,目光里却淬上了冰,“现在什么东西都敢在我面前撒野了吗?”
那太监依旧姿势恭敬,脸上的讥讽也不变,只是却不再说话,微微侧过身,让身后那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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