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车停在车库里,拿过副驾驶放的皮包。这个季节,城市慢慢变凉了,她扶着楼梯,步履维艰,可能是每天连续站那么久的后遗症,一抬膝盖,腿上的整条筋都抽痛抽痛的。
她蹑手蹑脚进门,小北在房间里写作业,旁边坐着冬箐请来的保姆阿姨。
小北灵敏地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还没回头,直觉地喊了一声:“妈妈!”
冬箐蹲下身,迎接向她奔来的孩子。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再蹭蹭脸颊,例行公事问了一句:“今天有没有好好上学?”
“有!”小北骄傲地说,“我学了数学!老师让我们背乘法表,好难啊妈妈!”
“不难的,我们小北那么聪明……”
冬箐捧着她的脸看,仔细地观察她的眉眼,拇指抚摸她的颧骨,那里还是平平的一片,小北有些不高兴,说:“妈妈怎么每次都摸我这里……”
冬箐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妈妈心疼你呀。”“那……那小北求您一件事可以吗?”小北捏着自己的衣袖,很委屈的说。
冬箐温柔的问:“是什么事呀?”
她撒娇的深情和关雨凉如出一辙,明明很可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果然小北说:“妈妈帮我写作业好吗?”
冬箐噗笑,说:“作业是老师布置给你的,当然要你自己写呀。”“可是……可是好难啊!我根本不会!”小北要急哭了,保姆从房间去了厨房,小北看了她一眼跟冬箐告状:“卢妈什么都不会……”
“她管你吃饭管你睡觉,可没说要帮你写作业啊。”冬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不能什么事情都让别人帮忙,那小北永远都是小孩儿了。”
“我不想当小孩儿!我要当大人!我不要学数学……”小北嚷出声,很快又服软:“你就帮我一下吧……妈妈~~”
冬箐只好退让一步,说:“你拿过来,我教你,但说好的,我可不会帮你写。”
小北屁颠屁颠回房间拿作业本儿了,这神情像极了关雨凉在截稿日之前求她帮忙完成论文的样子,两人商量课题和在市场里的讨价还价无差别,你推我进或各进一步,小北抱着作业出来,脸上带着得逞般的坏笑。
辅导完小北做作业,冬箐才有时间忙自己的事情。因为疾病请了一周的假,每天还在G大阅兵似的站一下午,冬箐的状态不大好,靠在床上休息了很久才能去浴室洗澡,洗完后经过小北的房间,这孩子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保姆摁灭她的床头灯。
“辛苦你了,卢妈。”冬箐小声说,保姆点点头,说:“你也早点休息吧。”“这边的伙食还习惯吗?和上海差不少吧?”
“谢谢你关心,还习惯……”卢妈犹豫了一会儿,说:“冬小姐,您头还疼吗?我有一个土方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好很多了,您早点休息吧。”
“是。”
冬箐将房门锁上,半倚在床上,正对着贴满蒋言灵照片的墙。她叹了口气,拿床头的检验报告看。几年前她因为突发子宫肌瘤休学,医生在术后告诉她日后的怀孕几率微乎其微时,那时候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最近日夜颠倒的作息让她有些神经痛,放不下心里的结节再去检查,结果差强人意。
复发了,自己还得找个时间再去动手术。
冬箐扫了一眼便把报告丢在一边,再下一年就是千禧年了,是杂志社箭在弦上的一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杂志社之间的竞争也逐渐激烈,她是很有事业心的女人,剑指副编的岗位,最近因为一点私事耽搁太多了。
冬箐倒在床上,隔空临摹那个人的侧脸。当初遇到的时候,哪知道后来会有那么多波折。
关雨凉一走,小北从在她家寄住变成了长居,以前让小北喊她阿姨的时候,小北还不会说话,如今能说话了,自己却成了妈妈。冬箐翻身在床头柜里摸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小北搬进来后,自己一股脑儿将全部烟具都扔了。
蒋言灵似乎挺喜欢孩子的,但冬箐……她没有做母亲的意识,或许是得知自己和成为母亲无缘那一刻开始的。卢妈是在上海生活的父母的保姆,千里迢迢将她请过来救急,在不那么细致的胡同文化里生活,卢妈起初也是颇有微词的。
生活就是一个熬字,什么时候到头了,什么时候就轻松了。
她无法像蒋言灵解释小北的来历,一方面不希望小北知道自己身世,而有了被冷落的感觉,一方面,自关雨凉死后,她已经将小北视如己出了。自己无法生育,于是自私的将孩子囊入怀中,冬箐认为自己很卑鄙,却卑鄙得有礼。
她已经愧对了一人,不想再辜负了一人。
灯灭了,蒋言灵的照片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冬箐辗转无眠,盯着照片发愣,过了半晌困意袭来,闭上眼,她似乎就看到了蒋言灵失落转身的画面。她不过才十八岁,太残忍了。
冬箐换了个姿势,压住一边太阳穴的神经痛。
她想起蒋言灵曾经问她如果千禧年是世界末日,当它来临的那一天,她会选择什么死法?当初自己的答案是希望能先她一步死去,她不愿意面对爱的人离去,早走一步,心里会少一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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