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微摇,两人谁也没有想过要去拨一拨那越发黯淡了的烛火,这便令隔了一道屏风的吴云一更加看不清那一隔之外的场景。
如此,她只好拚了命竖起耳朵,却居然还是连江心亭说的一个字也听不清。
不知为何,往日里不论江心亭声音有多轻,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唯独今日这一晚,她听得真切的,不过江心亭喊出的那几声“师妹”。
但好在蔺吹弦所言所语,她还是能够辨得清晰。
正暗自纳闷着,吴云一便感到有道视线正若有若无透过了屏风,往这处看来。她下意识抬眸去迎时,便了江心亭正抱着蔺吹弦,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边。
这一眼将吴云一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挺直了腰背往后靠了靠。
“这些年苦了你,也苦了栩儿,去同这样一户不仁之人纠缠。”江心亭轻飘飘错开视线后,轻轻抚着蔺吹弦肩头,只续道“元家本便不是什么好人家,若是定要论个是非,那么要怪便也只能怪咱们师门祖上认人不淑,同元家祖上生了干系。”
江心亭声音极柔,诚然是满怀了安抚意味。但蔺吹弦静默片刻后,终于还是想起来了要问。
“师姐,漪儿还有一惑,望知其详。”
“嗯”江心亭温声应道“何事”
“师姐究竟是如何得知当年之事”蔺吹弦即便对今夜这样的场面始终有着预感,此刻却也还是忍不住发问“师姐在外,还有耳目么”
耳目一词未免显得人太过神通广大,江心亭轻笑一声“这耳目一词,可当真是冒犯了。”
“你可知道,师父有一知交旧友”江心亭这样问着,笑意也渐渐敛了下去,神色归于浅淡肃然,只有声调仍旧是温软“是蓬莱南家后人。”
蔺吹弦闻言微怔。南家这二字,蔺吹弦身为画者自然是身为熟谙,但她素来对师父的前尘故事并没有那样熟悉,也就一时不可确认。
南家书画世家,自前朝到如今已有数百年,世世代代皆有造诣、负盛名,唯独一点便是皆尤其忠于前朝天子一脉,不肯低头为今日堂上帝王落一笔一墨。
如此,本朝方开国建业之时,南家便与朝廷闹得甚为不欢,但形势在此,不论是朝廷还是南家,却又都动彼此不得,由此南家便挥手离开了中原朝京,自此百余年皆偏居于海上蓬莱,再未回过中原大地。
然纵身居蓬莱,南家子子孙孙却仍旧出类拔萃、百世皆兴,数代过去更是风格渐与中原画者迥异,南家笔法诡谲一如世外仙人,这便是“南家仙客”一称的由来。
蔺吹弦向来知道师父虽从不带任何外人入山作客,却常年喜欢到山外去以画会友,同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前辈互相交流切磋。
而她仔细想来,朝中今日名号正响的那位南家大手,倒确确实实是年纪同师父出入不大。
她这样想着,便试探性发了问,道“可是那位,南逢前辈”
果不其然,江心亭便点了头“正是。”
“南奚两家,自前朝起便是无间世交。倒是这百余年来,才渐渐生疏。”江心亭垂眸轻道“但师父同南前辈,却是自小的交情。我记得师父同我说过,她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蓬莱。幼年到过许多次,年长后也常常去往。”
“”蔺吹弦闻言微微讶异,却又并未说什么。
江心亭所述的这些往事都为蔺吹弦所不知,她只知自己其实素来除却师徒本分之外,对于师父并不了解,但平心而论,她自然也是自心底里万分敬爱且向往奚抱云。
于是这些前尘故事,她也听得十分用心。
“师父从前,自然同南前辈是常常有联系。”江心亭言至此,微微叹了口气“但自那年之后,师父却无端不再与蓬莱联络。南前辈自然起了疑心,也隐隐忧虑。”
“第一次收到蓬莱的信,便是师父落入川息的第一年。”
“那一年我亦不知师父为何忽然同山中断了联系,竟至于一封书信都不寄回。那一次收到南前辈来书,我也只能回一句不知,思量复思量,亦只能写道来日若家师回堂,必速书告君,再添一句勿忧。但论其根本,当时便连我自己都是始终隐约在担忧。”
“我不如师父开阔豁达,心中放不下往事,便始终恐惧着山外人间,更何况山内还有我们的小栩儿,若留她一人,我无论如何都难以心安。”江心亭微微阖上眼眸,掩
去那一线疲惫,继而轻声道“于是我纵使煎熬彷徨,却总也迈不出出山那一步。”
“辗转反侧之下,我终将忧思流入书信,为南前辈知晓。”
蔺吹弦闻言渐渐也有了猜想,微微叹出一口气。
“南前辈自此离开蓬莱,重入中原。”
江心亭垂着眼睫,柔声问道“这下漪儿总该明白了罢”
蔺吹弦抿着唇,默默点了点头。
“不过纵使南前辈多方打听,许多事待我知晓时,也都已经为时过晚。”江心亭心下忧思渐生,一时语调又渐渐染上哀戚。
“我知道师父是为人所害,知道了元家那肮脏底细,亦知道了你同栩儿在外境况如何,但归根到底,我却一人彷徨又忧虑,被这一方藩篱所困,无作无为。”
蔺吹弦微微仰头看着她,一时夜月已斜,烛火又极黯,以至于她竟看不清同她相隔咫尺之人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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