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眸中复杂的神色,对上弘昼不敢置信的眼光,一时间两人俱是百感jiāo集。半晌,却是弘昼率先移开视线,他不知乾隆这段日子到底在哪里,但他明白皇上一定过得很不如意。因为他很了解皇阿玛的手段,不,现今该称为瑞珍公主了。
弘昼没有和瑞珍公主相认,看见对方他又想亲近,又有些惧怕。而前一刻得知前段日子对自己殷切的皇兄是假的,惊愕的同时不由得想到,假皇兄而今在何处?是不是真如市井传言的那般被人刺杀了?真皇兄这些日子在哪里?就算国不可一日无君,皇阿玛迫不得已让皇兄压阵,可又为何在这样的日子发布这样的旨意?
弘昼百思不解,便也不再多想。只是回首宝座上的乾隆,心底怅然。对这四皇兄,他是有怨的,但心底总记得小时候的qíng谊。如今看到他这样,想想自己,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弘昼很清楚被皇阿玛惦记上的水深火热,可是即便他想全了兄弟qíng谊,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为此,弘昼实在不敢迎向乾隆的目光。
在弘昼沉思之际,众臣你一句我一句话不绝口,不知不觉已过晌午。这上朝嘛,只有皇帝的座椅,朝中大臣们别说凳子,就连杯茶水都是没有的,在此等条件下蹬跶了几个时辰,好些上了年纪的大臣都支持不住了。
好容易在众臣跪谏中,皇上勉qiáng答应把‘改发令’先搁置起来,明日再议。众臣刚松了一口气,不想转身出宫,除了改发令,其余十数条旨意已发报于天下。权臣顿时了然乾隆丢卒保车的用意,何况这‘卒’没丢,只是藏了起来,怕今后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扰人心绪。大臣们那个悔啊,悔不该只盯住一条,而忽视了其它圣意,让皇上牵着鼻子走。实则权臣们哪条都未赞同,以为皇上的‘明日再议’是指所有的旨意,谁知……只是此刻说什么都迟了!
“娘娘,不好了!”
“快打嘴!什么不好了,晦气!”huáng杏皱着眉峰,冲小扣子啐了一口道。
小扣子却不理会huáng杏的埋汰,跨入门槛凑向令嫔小声道:“娘娘,魏总管让人带了口信,说是皇上正命人彻查内务府,改日就要指定皇商接管了。”
“什么?”令嫔此时正压着些心思,不上不下闹得她难受。当初得知皇上遇刺的消息,她怕受制于人不得不出手。哪料皇上突然好端端的出现在养心殿,那她之前做的事岂非白费?不,不仅是白费,更是画蛇添足。这么想着,令嫔是满肚子闷气怨念和惧意,简直叫她无所适从。
而且,自从在养心殿见过皇上,令嫔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此刻听小扣子没头没脑的话,心底是又焦急又烦乱,挥手让huáng杏关上房门,喝问:“详细说。”
小扣子叩首道:“奴才知道的也不多,来人只说皇上前些儿早朝时下旨,说是日后内务府采买、陈建、租税、畜牧等事全jiāo给皇商打理,而这皇商由皇上亲自指定,这么一来于外内务库总管只有监督之职了。既是内务府采买要皇商接管,自是要查明先前的账目,这不……”
“怎么会?内务府可有七司三院啊,之中有多少细目,皇商哪里管的过来?难道今后内务府只是□宫内的奴才,修缮宫庭,看管采买的器具陈设了不成?”令嫔美目中充满了疑惑,暗道这内务府是盘根错节,以往连皇上都不敢轻易触及深处,而今怎么倒大动gān戈起来?令嫔越想愈弄不明白,询问道:“养心殿这几日有什么动静?皇上翻了谁的绿头牌?”
这是令嫔每日必问的,小扣子忙禀道:“回娘娘,奴才命人仔细盯着呢!确实没有什么动静。皇上除了每日去乾清宫早朝,之后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出了慈宁宫便回养心殿,没有在别处逗留,更没见各宫娘娘和小主。”
“连阿哥都没有见吗?”
“是。”
“这不是很奇怪吗?此次出了那么大的事,皇上不过宽慰了几声,之后再没有召见。太医说皇上身子不慡利不宜cao劳,不见嫔妃也罢了。可是本宫就不信,皇上没有听到宫里宫外的动静,无论怎么说,为了安抚朝堂上的大臣,总该见见皇阿哥吧?为什么……”令嫔自言自语说了片刻不得其解,起身在房内走了两圈,更觉得心烦意乱,gān脆让huáng杏扶着出了延喜宫往御花园散心。
刚走出绛雪轩,yù往万chūn亭歇脚,忽闻旁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有人在小声说着什么。令嫔挥手命宫女停步,自己偷偷靠近倾听。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老是出错。亏得皇上仁慈,才没责罚你。”
“不是啊,你听我说。皇上这些年早朝毕,一直喝西湖龙井润喉。过午,便喝六安瓜片、或是庐山云雾。晚间若批折子方饮大红袍、铁观音,反之喝白水、蜜水。可这几天不知怎么了,倒喜欢起银针白毫了,这可是白茶,是圣上以往最不喜的。还有原先皇上爱吃的菜,如今都不碰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皇上大病初愈,口味改了呗。”
“好,不说这些。可你不知道,皇上在养心殿时把我错喊了好几次。这不,我以为皇上喊的是别人,才出了差儿。”
听到此处,令嫔心头打了一个激凛。
“定然是皇上御体违和,你也知道的,皇上病的那些天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皇上烦着呢,心思不在喊人上,一时叫错了有什么?”
“真是这样么?”
“还能怎么样啊?唉,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罢了,可别到处胡诌啊!”
“你放心,我懂。”
“行了,你也出来小半个时辰了,还不快回养心殿伺候!小心崔公公责罚,他可没有吴公公好说话。”
“好,我这就……”
借着两人告别的时机,令嫔快步离去,心头却有个大胆的念头隐隐冒了出来。令嫔明白,宫里只要是有些年头的奴才,皆是行事谨慎的,万不会在人来人往之处说事。即便有,也是受人指使,故意引君入瓮的。
可是今非昔比,这些话令嫔却不得不深思。这一年多来,她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再不能自欺欺人。令嫔深知宠幸已衰,又遇上皇上遇刺的传闻,忽而转为养病之说的奇事,如今更要彻查内务府。岂不是把她魏家放在火上烤吗?她昔日如何会得势?还不是因为有个内务府管事的爹!无况,福伦一家亡败,她只余娘家可靠。且十五阿哥才那么小,怎能少了帮衬?
如此,无论多么细小的疑问都不可放过,而且方才两个奴才所站之处也算僻静,说话声细小,可见并非故意诱她听的。何况,谁又晓得她这时候出延喜宫来御花园,走的又是哪条路呢?不过,万事仍要小心,此事还得好好查。
令嫔这么想着,亦不再往御花园,反身回延喜宫。刚入厅堂便一叠声的吩咐道:“小扣子,你马上去联络安排在养心殿的钉子,问问他们这几天养心殿内可有什么不同于往日的事,不管事qíng大小,事无巨细都给本宫一一问清了。huáng杏,你去内务府传个信儿,让魏总管再打探打探,务必在明日未时之前问明了皇上此番的意图。对了,小扣子。别忘了慈宁宫,定要探明皇上每日向太后请安的qíng形。慢着,huáng杏。见过魏总管,叫他遣人去五阿哥府上,命他明日……不,三日后进宫,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小扣子、huáng杏二人听着令嫔接二连三的发令,不由得面面相觑。令嫔说完定了定神,见奴才仍懵懵懂懂的凑在眼前不知事,烦闷再次缠上心头,喝道:“看什么?还不快去!”
小扣子赔笑着解释道:“娘娘,奴才有事禀明。去岁大赦天下时,放出去了许多宫女,还有不少太监贬去了辛者库。安排在各院的钉子,损了不少。如今能用上的,也多是在外围了,都是洒扫院落的,并不得用。”
“即便是个洒扫的奴才,平日里也有jiāo好的吧?只要有心,总能打听到一些事的。你告诉他们,便是叫人看出了端倪,也得把本宫jiāo代的事弄清楚。他们全家的xing命可捏在本宫手里,你让他们掂量着办!”令嫔挑起眉梢,斜视着小扣子,眼神中透着凌厉的寒光。
小扣子急忙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打探。”
末了,令嫔招来嬷嬷,抱过其怀中的十五阿哥,沉着脸入内室坐于chuáng畔。令嫔低头瞅着熟睡的儿子,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尖,却不知想些什么。
日移影斜,房内光线逐渐黯淡,忽然听得外厢传来通禀。沉浸在思绪中的令嫔从恍惚中惊醒,疾呼其入内。
“回禀娘娘。”huáng杏屈膝道:“奴婢已经把娘娘的话告知魏总管了,魏总管命奴婢带话,让娘娘放心,说他明白该怎么做。明儿会让人把消息捎来延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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