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半柱香时间,身后又传来轰隆的马蹄声,好几十匹快骑狂奔而来。
万俟珏赶紧把马驴挪到边上,不多时,一队人马轰隆隆地从她的身后辗过,灰尘扬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这伙人倒是衣着整齐统一,衣襟上绣着大大的“魏”字。“魏”,应该是“魏府”,逍遥城卫戍统领魏廷的府第。卫戍统领是逍遥城独有的领兵统领,统掌逍遥城的兵马,由万俟雅言直隶管辖。魏廷之前是紫微殿的殿前侍卫,近年接连升职,颇得重用,三年前被万俟雅言派到逍遥城统兵。“魏府”的人跟在万俟雅言的身后?万俟珏觉得是大内侍卫扮成“魏府”的人掩人耳目跟着。
万俟珏没赶上进城,她在天黑时住进了城外的一小店。
她这半个月独自上路得了不少经验,例如,城外的店比城里的店便宜,人也更加杂乱。相隔两柱香的路程,价格便宜一倍不止。当然,城外的治安比起城里来差远了,住的也大多都是下九流人物,什么偷jī摸狗的事都有,小店里经常有人通宵赌博到天明。
万俟珏把毛炉牵到马厩托给小二拴好,给了几文饲料钱,绕进了店里。店里铺着四五张桌子,最左边的两张桌子拼成了一张大桌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在吆喝着赌钱。万俟珏要了碗面,又问伙计要了间上房,付了银子把房间订下。这种店子所谓的上房也不过是一间只有chuáng和一张四方桌的小单间,好处是一个人睡一间,不是那种大通铺。她往角落旮子里那张又脏又破没人占的地儿坐下,伙计把面端上来后,她用银针试了下没毒,摘下破斗笠,低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万俟珏一碗面还没有吃完,眼角余光瞟见门口进来几个人,她最初没在意,但跟着就见掌柜的来到她面前,把她订的房钱退给她,说:“小伙子,不好意思,你的房间有人出十倍的价钱要了!”万俟珏抬头看那掌柜一眼,又朝柜台前的人看去,却见到是一伙苗族人。
领头的是一个姑娘,约有二十出头,穿着浅紫色的衣服,身上挂着宝石项链和银饰。那宝石项链她见过,带着两百多名杀手追杀她的金刀大汉脖子上就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那姑娘的手臂和手腕上也有环,细细的银环套了不下数十个。她在看那姑娘,那姑娘也在看她,但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
万俟珏抬头看着那掌柜,刚要说不同意,掌柜已把她的房钱搁在桌子上转身殷勤巴拉地去招呼那几个苗族人去了。万俟珏看着那店掌柜一脸献媚地把那伙苗族人往楼上的上房请,又再看一眼面前的铜钱,真想抓起这把铜钱或者是撒把银叶子把那掌柜给戳几个窟窿。若是换作半个月前,她一定出手用钱砸回这帮家伙,现在嘛——她的小嘴一噘,继续低头吃面。
可她没地方睡呀!
正好,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好,万俟珏索xing爬到房顶上看月亮,又摸出她那支花四文银子买来的便宜竹笛,躺在那间上房的房顶上chuī!chuī笛子前,她还特意把那被灰尘染得风尘仆仆的脸洗得gāngān净净,白白净净的俊脸特么的俊秀,活脱脱就是一小白脸。
19
19、第十九章 …
万俟珏chuī奏着笛子,笛曲一曲接一曲,调子极尽缠绵,丝丝扣扣的音符在夜空中回旋。音律的旋律中,她想起了商泱,想起在酒楼里初见商泱时的qíng形。商泱泡在浴桶里,香肌如雪,眉若远山,目如秋水,潋滟涟涟,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她受了伤,商泱一直守在她身边替她治伤,清清冷冷的商泱看似冷漠,却格外细心周到,面虽冷,但处处呵护无微不备。她总衣着单薄地将自己的身体露在商泱的面前,商泱会经常对着她短暂的失神,模样总让她想把商泱拉在怀里抱着;她被杀手围攻,遭到“单眼毒龙”突袭,商泱突然出现将她接下,她断定当时商泱就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否则不可能出现得这么及时。商泱答应逐她出师门,说是再也不见她,却一直在暗中守着她。她能感觉到商泱对她的疼惜,同时也能感到商泱对她的回避和冷淡,她俩之间就像隔了道她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到的隔膜。是她配不上商泱还是师傅名份又或者是那个藏在商泱心里的人?万俟珏想不出那人是谁,又会有谁会舍得不要商泱。
她们十几年没见,在这以前,她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个人物存在、与自己有点这样的关系,只出现在逢年过节孝敬礼单中的一个名字,政治关系上的一点可有可无的维持,什么谈不上建立什么感qíng。若说有,那也只在她三四岁时的一段短暂的师徒缘。即使十二年前她和商泱的一段师徒缘,单凭自己在商泱面前的举止——偷袭商泱的唇摸商泱的胸那一亵渎举动足以让商泱废了她,怎能令商泱对她如此上心?又是那般难人寻味的态度。商泱对她的态度,是长辈对晚辈的照顾和包容,只有极亲近的人才有的那种,她和商泱之间没有建立这种亲近关系的过程又怎来的这种亲近?
这些看似不合常理的背后定然有什么纽带让它变得合理,在她和商泱之间定然还有一道她以前不知道的关连。现在她却能断定那层关连就是她小姨——万俟雅言。江湖传闻只能信一半,但商泱在十几年前去过幽岚城与她小姨打过“jiāo道”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她小姨和商泱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她现在还不知道。又是什么让她小姨以她万俟雅言的名义扬言天下对商泱挺身相护,这种待遇除了她娘亲华君没有第二个人有。又是什么原因让她小姨突然来到逍遥城?商泱也在逍遥城,因为再过半个月就是武林极流高手的巅峰对决,身为殇qíng宫宫主的商泱也在其中。
答案已是呼之yù出。她小姨与商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真有,她小姨置她娘亲与何地,这么多年来两人相濡以沫共同治理天下,恩爱无比。在她眼里,她的小姨只有她娘亲,她娘亲也只有她小姨,是恩爱是qíng感专一的代表。她一直以来也认为,如果相爱了,就该是彼此的唯一。如果她小姨和商泱有qíng感纠葛,她接受不了,因为她喜欢商泱,她和她小姨——这一切都是她的推测,或许有误呢?毕竟,只是她凭自己观察、感觉到的加上些江湖传闻产生的推测,这其间的误差有多大她都不敢保证。她失踪了,她把青芒剑和凤翎戒指托给商泱转给她小姨,或许她小姨是为她来到逍遥城的呢?这答案更有可能。
天高海远江湖广大,却让她如此惶惶茫茫。此番出行原本是想建一番功业证明给她小姨看她比她小姨qiáng,到现在却变成了她的自我修行。她小姨她打下一座江山留给她,她却没那信心有能力去接手这江山。放眼天下,高手、能人倍出,她万俟珏又算得了什么?她冒犯商泱,商泱抬手就给她几耳光,左右开弓打得她连挡都没法挡。琉璃捉弄她,想捏她哪就捏她哪,想让她吃饭夹不到菜她就夹不到菜,想让她摔跟斗她就摔跟斗。那帮想杀她的人想杀就能杀,如果不是商泱及时出现,她估计现在自己的尸体都臭了。
没了她小姨的保护,她危机重重,连自保都难;幽岚城的少城主身份在离开幽岚城后代表的不是尊贵,而是刀箭的靶子。待到她小姨百年之后,她拿什么在天地间立足?拿她在太极宫的小朝廷吗?现在的朝廷在她小姨的手里,被瓜分在韩、陶、羽弗三家手里。他们听她小姨的,能听她的?陶婉在她小姨面前得跪着,在她面前她得让人家坐着。她小姨想训谁就训谁想抽谁,朝堂上拔剑砍人也就是一扬手的事!她呢?她得处处待人客气恭谦,想杀谁都得绕几个弯子,得师出有名地让她小姨点头、让她娘亲没话说、让韩、陶、羽弗几家闭嘴。
她没那让天下臣服的魄力,没那报出名号就能让人抖三抖的威慑力。百姓提到“万俟雅言”四个字是臣服赞颂,是一个英明神勇的女帝。江湖中人提到“万俟雅言”只能用神鬼没测来形容,她是一个随时能出现在他身边取走他脑袋的鬼魅。军中的将领已经把万俟雅言当成一个信念,那是他们的神,誓死效忠的神祇。她呢?等于一个值钱的ròu票,等于万俟雅言的软肋,等于一颗任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万俟家没用的第二代!
苦闷,说不出道不尽的苦闷憋在万俟珏的心头,化作一曲又一曲的笛音飘散在夜空中。谁都羡慕她与生俱来的家世,又有谁知道她从小所受到的压力与要担起的责任。寻常人若挑不起家业,日子顶多过得清苦点,她若挑不起家业,她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细微的响静传来,伴随着金属撞击声。万俟珏没有回头就已经知道那苗族姑娘上来了,她继续chuī奏,直到一曲终了才停下。她扭头朝那姑娘看去,那姑娘也在看着她。万俟珏现在没心qíng搭理她,也不到搭理的时候,她收了笛子,站起身,拍拍沾在屁股上的灰尘,踩着房脊走到房沿边,攀着梯子下房,窝到马棚后面的糙料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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