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每个人其实都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除了权志龙,他是在和平时代长大的,对于战争的概念非常模糊。战争笼罩在整个上海滩,权志龙觉得被这种死亡即将到来的气息给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现在每天都将四少给他的那把枪揣在身上,这是一种对危险的预知。这天晚上他完全睡不着,只好起身走出杜公馆,准备在法租界晃悠晃悠的。
日本人还是不敢在这里放肆,但是他们好像故意要挑起事端,故意挑衅,权志龙看到不远处有几个日本人骂骂咧咧的,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只骂一声晦气。权志龙刚走出几步远,就听到小女孩不停的哭喊,在寂静的夜里,这种哭声有些渗人,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牙转过头小心往前走去,只要几步的距离就出了法租界。
这一天晚上月光特别的亮,照在权志龙的侧脸有种残忍的感觉。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小女孩被一个日本人压倒在地,打着补丁的裙子被撕烂扔在一旁,日本男人嘴里发出□□的笑声,小女孩还很小,根本不知道这是在gān什么,只是本能的畏惧,本能的抗拒着。她就像是破碎的洋娃娃一样任由日本男人摆弄,小女孩的挣扎对于男人来讲,好像更加有趣了一点。即使来到民国,即使见过那么多在现代不曾见到的光景,但是他的心还是向着光明的,他甚至还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和平时代不久后总会到来的。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yīn着脸拿出枪,按照四少教他的方法,仿佛四少就在身边一样,他完全就是个好学生,砰的一声,日本男人的笑声还有动作戛然而止。小女孩茫然的看向他,眼里完全失去了希望。权志龙呆呆的看着手里的枪,感觉脸上有些凉凉的,他木然抬起手往脸上抹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潸然泪下。
恍然明白,在这个时代,法律是没有用的,甚至坏人也无法得到制裁!他想起了四少说的那句话,在这个时代制服敌人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他!不留一丝余地的杀了他!他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比如只是打晕他,可是有用吗?会有人来惩罚他吗?不会。他明天依然会对着其他的小女孩这样,依然会有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受到最严重的伤害。
权志龙带着沉重的神色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小女孩身上,看着日本男人脑袋被打开花了,鲜血直流,似乎在临死的前一刻他还在享受着弱小挣扎的快感,脸上还带着让人厌恶到骨髓里的笑容。小女孩的眼睛有些失神,然后半晌之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带着血痕的手指紧紧抓着西装外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娘死了!我娘被他杀了!娘……娘她不让我出来,但是我害怕!我好怕!”
他探出手满脸悲悯的用粗粝的手指擦了擦小女孩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扶着她起来,她膝盖已经摔烂了,正在突突流血。即便这个小女孩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权志龙心里难受得跟针扎一样。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小女孩背了起来,然后迎着月光走向大街,“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哥哥送你回家。”
小女孩趴在他背上哭了一阵之后,有些模糊不清的告诉了他一个大概的地址。
权志龙听了之后不免一愣,这是他去年被许文qiáng救下之后住下的地方,虽然只住了一个晚上,但是他印象很深。
紧紧关闭的大门,墙壁上挂着生锈了的信箱。权志龙敲了敲门,紧接着听到一阵脚步声,屋里点着煤油灯,有些暗,权志龙什么话都没说,将孩子放了下来,满脸复杂的看着许文qiáng道,“这是你们这里的孩子吗?”一个中年男人满脸心焦的冲了过来将小女孩抱在怀里,“怎么不在家好好呆着?”
小女孩扑向男人,嚎啕大哭,“阿爹,娘死了,娘她被日本人杀了!”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男人险些摔倒在地,他抱着女孩哭得有些让人动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男人有满肚子的话要问,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提刀杀光了日本人,可是在孩子面前,他都忍了下来。
权志龙握紧双拳,语气有些冷,“现在什么世道,不要再让小姑娘一个人在家了。”说完之后他就准备离开了,许文qiáng叫住了他,“谢谢。”权志龙没说话只是顿了顿,然后离开。
走在大街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能够闻到空气里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上海沦陷,受苦的还是老百姓,他不知道杜公馆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能不能护着小苏。也许,回现代的事qíng该提上日程了。不管是小苏还是他,都无法改变一个时代必然要发生的历史。中国抗战八年,这八年有多少变故,他不知道,他更不敢去想那么多。之前一直呆在法租界,所以只是对待外面的世界知道一点皮毛,可是,今天他彻底感受到了,上海现在真的沦陷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走进卫生间,他洗了洗自己手上的血渍,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想要扯扯嘴角笑一笑,却发现根本办不到。
他杀人了。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负罪,因为他救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他没经过那里,那个小女孩会遭受怎样非人的折磨。这种人,死一千次都是多余。
这一天晚上,他一夜未眠。想的都是怎么说服小苏跟他一起离开这里。
第二天,吃完饭三姐叫住了他,三姐抱着孩子站在花房里,探头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人这才皱着眉头严肃道,“志龙,我打听过了,过几日会有一艘船去美国,你带着小苏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权志龙心里一惊,问道,“三姐你呢?”
三姐苦笑道,“我就不去了,四弟一个人在承州我不放心,孩子还这么小,船上得呆一两个月,他受不了的。”权志龙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没有那么多国仇家恨,他只想带着小苏离开这里,远远地。“小苏她不会跟我走的,三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放不下承州,放不下你和四少。”
“她放不下也得放下!”三姐抱紧怀里的孩子,一脸正色道,“我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妹妹有任何危险,小苏她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你不知道,父亲临死除了不放心江北六省,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苏。我已经和杜伯伯说好了,过几天他就安排你和小苏上船。”
“三姐,我也想带小苏走,不是去美国,而是去一个不会有战争的地方。”权志龙同样严肃道,“三姐,接下来我要说的事qíng,请你务必要相信我。我要带小苏离开,永远不会回到这里。带小苏去一个她永远也找不到江北六省的地方。带小苏去一个她永远也不会有危险的地方。”
等到三姐和权志龙从花房出来,三姐脸上还带着匪夷所思的神色。但是眉目之间是坚定。
永远不会有战争,永远不会有危险。的确很诱人。
她希望自己的妹妹去这样的地方,然后永远不要回来。
慕容家为了江北六省付出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再这样。
当天晚上,三姐将孩子jiāo给方嫂,然后把小苏和权志龙叫到房间,三姐看向小苏认真问道,“小苏,你听不听姐姐的话?”小苏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志龙,你真心欢喜小苏是吧?”三姐问道,权志龙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好,小苏,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按理来说,应该是四弟来管你的婚事了,但是四弟不在,你应该听我的对吧?”她的妹妹还这么小,她怎么忍心让她为了江北六省而一直置身于这种危险的境地。
小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志龙,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要你嫁给志龙。”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其实很想好好为妹妹挑选妹婿,她的妹妹值得更好的。可是,她不希望她的妹妹为了江北,嫁给一个根本无法给她幸福的男人,无论那个人的背景有多么雄厚。权志龙是最好的人选。对不起,小苏,姐姐真的不想让你牺牲,姐姐希望你一辈子都好好的。所以,她愿意去赌,赌权志龙说的话都是真的,赌他真的能给小苏一个没有战争的未来。
小苏沉默不语,权志龙靠在一边的墙上发呆。
三姐起身来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
一刻钟的时间,三姐将纸放在小苏手里,笑道,“我这个长姐今天为你写下婚书,以后,你不只是慕容家的人了。以后,你要听志龙的。”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1933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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