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盖著红纱,彼此拿著酒杯,她的手绕过我的,jiāo换著一饮而尽,那个姿势我曾经很喜欢,带了点缠绵悱恻的味道。
小东西在chuáng上垫了一块白色的锦布,端走了酒具杯盅,然後转身要出去,表qíng在昏huáng的烛火中明暗而虔诚。我隐约记起来,他一天都没有笑过。於是我笑著朝他招了招手,他愕然,但还是重新跨入门槛。我拉著新娘的手,对他说:“小东西,为什麽一天都是这样,闷头闷脑的,笑一笑,让我看看你笑的样子。”小东西凝固著表qíng,慢慢挤出僵硬的笑容,我皱了皱眉头,苦笑著道:“怎麽,比哭还难看。”小东西问我:“王到底想要什麽。”
拉著新娘的手,我说:“我想要天下人的祝福。”
小东西笑了,自然的笑了,十分的自然,他那样笑著看著我,说:“王,就算小东西衷心的祝福白头偕老,但是有人给不起祝福的。”
我不懂他的意思,低头看著自己手中的柔夷,指如chūn葱,骨ròu匀停。
虽然不懂,我还是释然的笑了,说:“无所谓,就算全天下都反对,我还是会和迁儿……”
一句未完,我看到小东西和新娘红纱下的脸色全变了,我问:“怎麽了?”
小东西脸色煞白了良久,才犹豫著开口:“王难道忘了,您娶得是谁?”
忘了吗?我这一天,总是在突然间,忘了,自己要娶得是谁。
似乎做过一场恶梦,要娶卫家几面之缘的女子,但那应该是梦吧。因为记忆中清楚的记得,自己心中的人儿,在自己面前,换上了大红的衣服。是了,自己怎麽可能会娶别的人,从几千个日月前就开始对天对地许下重誓。於是我紧紧的握著新娘的手,跟小东西开开心心的说,我娶得是迁儿。
小东西突然哭了。为什麽哭?小东西良久开口,说:“司马大人已经一天不知所踪了。”
我愣了,然後苦苦得开口,给他看我紧紧握著的手,说:“你骗我,你看,迁儿在这里,我娶了他,他便永远不会离了我。”然後我握著新娘冰凉的手指,挑开新娘的红纱,笑著跟小东西说:“不信你看……”话未说完,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原来不是他,真不是他。这一天下来,浑浑噩噩,不知忘记了多少次这件事实,分不清梦境梦醒,辨不明是是非非。先前在高台之上也是如此,喜形於色的听所有人的祝福,看一片红色喜庆铺天盖地,就以为自己终於能够幸福,是啊,这毕竟是自己曾经期盼过多少日夜的日子,以为可以在这一天,拉他的手,看万山红遍,却忘了世事无常,沧海桑田。如果有梦,为什麽要醒,几人能解醒时的肝肠寸断。既然给了我梦想,为什麽让我自己亲手毁去,为什麽要在末日时还给我一场不明真假,欣喜如狂的美好梦境。
世上最痛之事不外乎梦醒。
我从未想过自己终究走上了这样的路,娶一个贤慧的女子,不能相爱,却能相守。
平淡也许是剥夺了梦想的残酷现实,也许是神另一种方式的赐福。面对命运,凡人从来都只有虔诚且感恩的接受。
我苦笑的看著那面如薄纸的新娘,我早就丧失了哭的资格,我轻轻的向她道歉说:“你等我,我去找他,只要找到他,我就回来。”
“你放心,既然娶了你,便不会负你。”
我施展身法,掠过重重宫墙,曾几何时,也曾怀抱著他,飞檐走壁。我找了很久,後来连累都忘记了,只记得夜色如水,後来索xing放弃了明烛煌煌的繁华之地,专走他爱之乐之的僻静之所。
夜色如水,如水夜色,他睡在夜色之中,头枕断壁衰糙。
走遍繁华,心怀绝望,却在回眸的瞬间看到了他。
眼泪凝成珠玉。
锦瑟断成华年。
只愿这一刻便是永恒。
[帝王]
我抱著他回了寝宫。
他脸红红的,明豔不可方物。
吐气如兰,吐气如兰。
如果能够醉死在这吐息里……
把他放在chuáng榻上,为他散下一头青丝,为他解去累赘衣物,心跳如鼓。只是不能说,不敢说,不愿说。这也许从来就是他与我的默契,不说便能长久,不说就可永恒。
他难得乖顺的任我摆布,闭上了眼睛,睫毛在空气中轻轻颤抖,像阳光透过蝴蝶的翼,在脸上投下淡淡的yīn影。我缩回了手,看了一眼他,再看了一眼,然後叹息著推门就走,结果他在身後叫我,他叫我不要走。
本该是多麽美好的一瞬。
如果是梦,也未免太过美好。我听到自己每一根毛发都在哭泣中歌唱,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信,我想应该是我听错了,所以我问,尝试著小心翼翼的隐藏我所有的喜悦和希冀,我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他点头,他真的点头了,我想可能是我眼花了,若是错觉,只盼望能够眼花耳鸣一辈子。
我不敢相信,依然不敢信,这是qíng有可原的吧?想了无数个日出日落,chūn去冬来的美梦,在意想不到的瞬间突然出现,我如何感信,所以我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验证,准备好了所有失望的眼泪和纵qíng肆意的笑声。
我问他:“你在开玩笑吗?你的恨呢?”
只祈求一个答复,只求他开口能说一句:“我愿意尝试原谅你。”然後我就可以纵qíng的开始笑,可以在子夜里载歌载舞的跳,像一个傻瓜一样毫不犹豫的给他看我流淌的眼泪,喜极而泣,如果他愿意说,那麽滚他的什麽恨什麽怨,如果千辛万苦就可以等到花开,谁还有心qíng去怪花神姗姗来迟?
你可试过绝望中的希望,忧心如焚,心跳如鼓。那时怎样的煎熬,饱经磨难,依然舍弃不了期待。
那麽就让我期待最後一次可好,然後我就可以尽qíng的嘲笑自己异想天开的所有愚蠢——他笑著对我说:“我没有恨你。”
我悲哀的合上眼睛,只觉得全身无力。合上眼睛,让温暖的烛光照著我的脸,或许它能给我一点残留的温存,心都不愿意在胸腔里继续跳动和舒张,人类会期待真是一件苦恼的事qíng。特别是,无望的期待。
我尝试著在脸上装出一份释然,来表示我没有上当,我没有伤心,我不想哭。但我想,也许我装得很失败,一脸泫然yù泣。所以他伸出手拉著我的袖子,认真的看著我,笑著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他当时的眼睛很漂亮,容不下一点瑕疵,流光溢彩,那双眼眸满载温qíng,很认真的看著我。那样的眼睛怎麽会说谎呢,可事实如此,我毁他前程,害他藏污纳垢,受天下人所笑,我还杀他所爱,忠jian不辨。他恨我,理所应该,他不恨我,怎麽可能……他那样认真的说不恨我。其实是在说恨我吧。心很痛,心痛yù碎,心很伤,肝肠寸断,千回百转百转千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想转身就走,他在身後一字一字的问我:“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不是喜欢,是爱阿,笨蛋。
被所爱的人说恨,那种痛,你知道吗?你何其忍心,何其忍心。
我勉qiáng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从chuáng上盈盈坐起,他说,我也喜欢你阿,彻。
赖以为生的天幕轰轰烈烈的倒了一半,我差点站也站不稳,他说喜欢我,我以为等一辈子也等不到,可我如何能信,怎麽能信,想信也信不了!——他又想要我陪他演怎样的戏目!他还要怎样的玩弄我!只仗著——只仗著,我对他qíng根深种,不愿回头!
喜欢你是错吗!你为何如此折磨我!
我忍著泪,忍著痛,忍著恨,一字一字的跟他说,喜欢不能用来欺骗和伤害。我说,你懂喜欢吗?
喜欢的人,只会给他幸福。不是痛苦,不是痛苦。
可他还是那样看著我,烛光映入他波澜浩淼的眼眸,chuī皱一池chūn水,他一次一次很认真的说给我听,他说,我喜欢你。
他站起身来,亵衣从他身上旋转著滑落。他赤luǒ著身体,莹白如玉。
我僵硬著,眼不能瞬,口不能语。
——
[帝王]
我没有碰他。
也不知道什麽样的恨和戏码,需要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有一种,爱,叫做思无邪。
曾经。
门口的侍卫,说母后叫去了他,我担心他,害怕他受到委屈和伤害。於是急急忙忙的到了明光殿,没有呼喝和跟班,所以没有通报和随从,轻轻的隔著门扉打量门里。
看到母后身上,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血花。
那一刻,我哭了,以为自己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的,终究哭了。我想不通为什麽会这样。是的,他可以恨我,他可以杀了我,可他杀了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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