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挡在了chuáng前,chuáng上的人隔著他修长却不单薄的身影,看到了站在殿门的人,一个妇人,满身珠翠,一身云锦,除去那些残酷的岁月痕迹,依然可以想像她年轻该是怎样的绝代风华。如花如月的美丽。
这时听到帝王在微微欠身,帝王恭敬的喊:“母后。”
那妇人冷冷的说:“你让开。”
於是那chuáng上的人明显的震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在後宫里深居不出,只对huáng老之术感兴趣的一国之母,只隐隐觉得,那妇人进来後,他只觉得芒刺在背,似乎谁也给过他那种感觉,十分的危险,极度的危险。
那个挡在他前面的人只是保持著躬身的姿势,却没有一点让开的意思。
那妇人仿佛是笑了一下,冷冷的,她说:“皇儿,让新妇独守新房,便是你们刘家的传统吗?”
见到帝王并不言语,那妇人冷笑著继续说:“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
帝王躬身答到:“都是儿臣的错。”
“那麽你让开。”那妇人收了脸上的笑,她身上的压迫感却无形中增大著,充斥著整个寝宫。
见到帝王依然没有动,那妇人眉毛挑了一下,冷冷的说:“贱货,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
chuáng上的人震了一下,一脸泫然yù泣的悲哀表qíng,这时听到那妇人继续说:“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东西,我说的是吧,我们大汉王朝的中书令?”
帝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後站直了他的身子,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说:“母后,我没有想过亏待子夫,不过现在请您先出去吧。”
那妇人也没有多说,只是轻轻的说:“记住,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的。”说著,转身出门。
在殿外不敢进门的叫卫子夫的新妇,也没有说什麽,只是默默的跟在那妇人的身後,帝王看著她们的背影愣了愣,转身看了chuáng上的一眼,看了一眼,然後帮他抚正额间的乱发,轻轻的说:“什麽都不要想,先好好睡一觉。”然後放下了chuáng前的轻纱帐,跟著她们出了门,没有回头。
那chuáng上的人听到关门的声音,两行泪无声的滑过面颊,他弄不清楚,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骂他贱货,是啊,他什麽时候变得如此的下贱的呢?那些他引以为豪赖以生存的骄傲和自尊呢?
为了什麽,弃如敝履?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其实,可以不要尊严的。
丢的时候义无反顾,可此刻他却变得两手空空,如果连尊严都没有了,是不是,从此之後,就可以只能依靠不可预知靠他施舍的温暖而苟延残喘?
是啊,只能靠他的施舍,那chuáng上的人悲哀的想到,如果他愿意施舍,这样卑微的活著其实也不是一件辛苦的事。
如果连施舍都不愿意……我又为了什麽活著?
——
[史者]
夜色如水,彻夜难眠。
他走後,我在chuáng上爬起来,一件一件的,整整齐齐的穿好我的衣物。只觉得世上万物皆荒芜和可笑,人生一世,糙木一秋,用光了勇气,又能挣扎出多少个南辕北辙的凄美结局。
朱雀门四更便开,我数著若有若无的更声夜梆,推门而出。有一个青衣宫女侍立门口,也不看我,轻轻的说:“跟我走吧,太后一直在等你。”
我记得别人和我说过,若是山中有虎,那山林必定人烟稀少,若是水中有龙,那潭底自然鱼虫不兴。
明光殿,如同禁区般的存在,太后养生之所,凌驾一切却超然世外般的存在,二十年无人问津。甚至明光殿的宫人宫女,也从不在殿外走动。若没有成仙,必定是化鬼。
我没有回,也没有问,乖乖的跟著她走,走过广叶的芭蕉和铁树,走过蜿蜒的粉墙和漏窗,露水沿著青色琉璃瓦滴答留下,润在泥土里,然後宫女轻轻的说:“到了。”她推开一扇宫门,我抬头望去,只觉恍若隔世。
那已经算不上是宫殿了,倒似修真之所,仿佛是哪个煌煌庙宇,不知谁施展移山倒海之能,从哪座名山,搬至此处。青石板路,枫叶乍落,细雨如织,辉煌庙宇,huáng蕃飘动,祭台高耸,不知道从那引来的清泉汇成了池水,不知道从哪搬来的怪石变成了假山。那宫女引我入得正殿,殿里只有香炉和蒲团,供奉著三清神像。香烟浮动,熏人入睡。
然後听到环佩叮当,那昨夜的妇人帝王的圣母,轻移莲步而来,她淡淡的看著我说:“这只是那些道人的居所,我住不惯,居於偏殿,我候你已久,你随我来。”
那宫女只是一言不发,远远的看著,也不跟来。於是到了那个别致的偏院,初看只觉幽雅宜人,再看便知,这里每一座摆设,每一件用品,都是无价之宝。
那妇人推门而进,坦然坐在垫有软垫的檀木衣上,嘱咐我关了门户,然後从袖中摸了一把jīng美的匕首,扔给了我。我以为她要赐死我,却见到她冷冷的开口,说:“杀了我。”
莫名其妙,我当时想,脸上只怕也有那个表qíng。那实为一国之母的女人,突然敛去了一身气势,有些哀伤的开口,说:“你可以当我在求你。”
我愕然的看著她,只见到她从桌上锦匣中取出一支紫玉长笛。小心的捧在手上,轻轻的问我:“你看此物如何?”
玉亦有三六九品,翠绿中带血丝的已是绝品,紫玉却是闻所未闻,那笛子共是五节十二孔,笛尾雕出一片叶子,叶脉如生,似卷未卷,连雕刻的手艺也是巧夺天工。我於是认真的答道:“无价之宝。”
太后笑了,她说:“这笛子是先皇唯一送过我的东西。我一心向道,先是为了挽回先帝心意,後来只求令得先帝复生。如今终於知道,qíng爱难qiáng求,生死各由命。如今苟延残喘,等到韶华早逝才知道,自己的一生一世,到头来尽是两手空空。”
我无语,默听她难得的倾诉。只听得她继续说:“原本这一世,过了也就过了,但是前些日子,我翻那族里旧谱,方才知道这“紫玉玄笛”竟是例朝汉帝定qíng之物。”她说完幽幽一叹,“我那时才知道,我一世争风吃醋,埋他怨他,竟然都是捕风捉影,他心里原也有我,我不懂珍惜,我做错了许多事,才令他终究没有回头。”
“他在泉下寂寞已久,我这世已一错再错,活对我不过多受煎熬,我思量已久,纵观帝王将相,群臣百官,乃至宫人奴婢,无一人可了我心愿,只求你助我早去极乐,与他死後团圆。”
我愣了愣,又愣了愣,愣了很久。然後看著她丢过来的匕首。她催促著劝我:“你不用担心,我去之後,那宫女会接应你出去,绝无外人知晓,我只是在求你帮我,求你答应。”
她最後说:“我想了半夜,终於想明白了。多少人能够找到一份珍爱,败坏人伦又有何妨,求你帮我这一个忙,我纵在九泉之下,看到皇儿有你照顾,我也放心了。”
我轻轻的摇头,叹了口气说:“能够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只有自己,神造万物,皆有其意,轻言放弃,终究不好,何况太后若是执意求死,自行解决变好,不知为何要托受微臣。”
那妇人静静的看我,然後再换下了她一脸的祈求之色,笑了,是她习惯的笑容,我早就知道,她从来不会求人,她对我说:“其实我也可以不用求你。”她轻轻的捏了个诀,然後我只觉得这天地风向都变了,那匕首直飞入我手中,五指不听使唤的握住了它,视野在风中摇摆不停,我费力挣扎,拼命挣扎,克制我前行的步伐,然後看到那妇人被风掀起的裙角。
下面是一双淀蓝的绣花鞋。
克制不住,控制不了,刀用我的手捅入她胸中,有人在门外惊呼,我知道是他。但是刀却不听控制的从那妇人的胸口拔出来,鲜血喷涌了我一脸,背著他的视野,我看到那妇人在愉悦的笑,狰狞的笑。然後背後有人一张打来,仿佛经脉寸断,我直直飞出,再狠狠的撞在墙上。缓缓的延墙滑下,带下一道浓重的血迹,我不停的吐血,迷惘的看他。
他不看我,只是抱著那个妇人不停的哭,然後那妇人仿佛生命垂危的,轻轻的说,命若游息的说:“不要怪他,吾儿,是母后昨夜言谈过激,他气我,也有道理,你们还可以……可以像过去那样……幸福的,幸福的……再没有母后拦你。”
然後那妇人没有再说任何话了,我宁愿她多说些,怎样荒诞的句子都可以,因为只要她还在说,他就不会回头看我。
不是我的错,请相信不是我的错!
那一刻,那一刻,我那麽那麽的害怕著你恨我。
第9章 建章血
[帝王]
那天,我新婚之夜,dòng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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