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风雨yù来。
马上的人叫做小东西,皇帝身边新上任的内侍,知qíng识趣,不离左右。
藏书阁外,帝王把头埋在膝上,雨肆意,他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那满是yīn霾的天际,身旁千杆湘妃竹上,俨然已沾染上满满的泪迹。
“皇上~皇上!”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帝王从来没有见过那孩子如此惊惶失措的模样,面色苍白,满脸泪痕。
“发生什麽事了。”帝王招著手笑著叫他过来。
虽然天下雨了,但是不是什麽可怕的事qíng,帝王想,天经常会下雨,雨会停,天会晴,没有什麽事qíng值得困扰,只要有他在身边……虽然早就知道,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却只是一个人的心qíng,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还在苦苦坚持,无论怎样都不放手,都不愿意放手,都不舍得放手,任谁都不能说这是一段没希望的爱qíng。
帝王想笑著安慰那个在雨中哭得可怜兮兮的孩子,轻轻的拍著他的脑袋,要他慢慢说。
小东西结结巴巴的跪在他身前匆忙的敍说:“宗人府那边说……那个人已经受刑了,在巳时就已经,已经……他坚持要提早……”
帝王温柔的笑硬生生的僵在了脸上,他推开了那个孩子,惊愕的,痛苦的,愤怒的,慢慢的重新在细雨中抱紧自己的身子,他在细雨中瑟瑟的发抖。
他将修长的手指狠狠的扣进了自己的血ròu中,可是这点疼痛怎麽比得上心中的疼痛。
那人好啊!他很好!好一颗七窍的玲珑剔透心!明知道自己绝不舍得伤了他,却如此折磨他自己的身子,把自己推向一个残忍的位置,硬生生的提醒著自己,自己伤了他,伤了他的骄傲,毁了他的身。让自己无法在厚著颜面在他面前崭露所有他想对他的好,明明知道自己爱惜他胜过自己千倍万倍,他惹得自己对他发了唯一的一次火,惹得自己将他困於牢狱,用想得到最残酷的刑法吓唬他,却不要自己的赦免!他何苦!若是爱不正应该欢欢喜喜的接受,如是不爱就应该要痛痛快快的拒绝,可他半推半就了多少年!他何苦!何苦要!要这样一步步的算计,步步为营!他可懂何为爱,何为恨?他是在让自己千倍万倍的体会自己给了他的苦!他好狠!好恨的心!
归根究底到底是谁伤害了谁?
原来这才是自己多年的爱!问他可曾有心!
帝王恨!他恨!他好恨!
这是怎样虔诚而卑微的感qíng,值得他如此耽心竭虑的算计?
天幕撕裂,万千雨幕,倾盆而下。
当帝王重新在雨中抬起他高贵的头颅,一张脸,已经冷酷。
被退得láng狈的倒在了地上的小东西,在这一瞬惊恐的发现,他过去无数个日夜都在仰慕著的皇上,在这一刻轰然逝去。
小东西突然想哭,很想哭,哭那消逝在阳光中的曾经沧海的爱qíng。
——
[帝王]
可笑我也曾有心,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他不要,弃如敝履。
我经常想起父亲,是的,父皇,无论人前人後,只让我称呼他为父亲,就算天下人都说皇室中没有亲qíng,可我们却却实实在残酷的宫闱中互相扶持著生存,父亲是我的骄傲和依靠,我是父亲的臂膀和希望。
据传父亲喜欢的人有倾国之色,曾经的一面之jiāo,让父亲分麾而下,倾一国之力,将一座城池围了整整三年。路边的树在第一年就被吃得根皮全无,城里有一种褐色的土,因为像菩萨一样救人脱苦海,所以叫观音土,吃了之後不复饥饿,腹涨而死,第二年,城中人皆食观音土只求一死,第三年,城中人易子而食者有之,杀妻而烹之者亦有之。最後人相识将近的时候,那位冷血的女子从城里一个人走了出来,对著父亲盈盈跪倒,口呼万岁。
但这样活过来的女子又怎记得如何再去爱人,我很小的时候看过她,她很美,但是总是深夜里爬起来不停的吃东西,吃得泪流满面,关也关不了,锁也锁不住。再後来,逐渐臃肿而神经质的她变成了宫里一个笑话,母亲笑她笑得残酷而冷血,狠她恨得咬牙而切齿,而父亲依然喜欢用两只手艰难得抱著她,安慰她,温柔得像哄自己不懂世事的孩子。
我侍立左右,将这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有时我也会说:“後宫有粉黛三千。”
父亲答:“只取一瓢。”
我还说:“她已经不是当年你喜欢的样子了。”
父亲笑著跟我说:“吾儿,你会明白,如果是你喜欢的东西,无论变成怎样,你都得喜欢。”
不知过了几个年关,似乎又到了当年父亲一身戎装,身披战甲破城的日子,在那天女子为父亲奏琴,我从来没有听过那麽好听的琴声,恍惚间那个肥胖的女子还是她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然後曲子的最後她抽出匕首,父亲拔下墙上的湛泸剑,说不上谁松了手迎了上去,谁狠了心刺了过去,然後剑从女子背後刺了出来,女子在父亲怀里用奇怪的语气挑衅的哼著奇怪的调,最後的最後父亲哭著问她:“你爱过我吗?”
女子肆意的笑:“huáng泉路上告诉你。”
我後来问父亲女子最後唱的是什麽调子,父亲穿著睡袍,倚在巨大的窗前,对著星光月色品著新酿的桂花酒。
那女人死得时候在父亲耳边咿咿呀呀的唱。
“我说我要走了我拔剑出鞘
我要杀你
你害怕吗
你说那你走吧你取下簪花
杀了我吧
你心疼吗?
……”
父亲说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给她的曲,却不知道最终竟然填了这样的词。
父亲大醉时,自言自语道,从此,他的感qíng只有自己可以糟蹋,其他人都不许。
我的感qíng只有我可以糟蹋,他不要,我就收回,可除了他我谁不会给。
那天我与他相遇,我斩断了他身上的锁和链,留他在身边,到头来他才是我的锁和链。我那天回去,太傅当著父亲的面再次问我,什麽是明君。
我答曰放弃。
太傅拍案称绝,赞声连链,父亲隔著一层珠帘跟我说,只有放弃,才能平定乱世,开创盛世,只有心无羁绊,才能不为所动,谈笑用兵。父亲说谁乱了我的心,动了我的意,就要除了他,因为帝王肩上不是一个人,而是千万人。
父亲最後告诉我,帝王,心中要空。他问我知道什麽叫空吗?
我答曰破。
可何为破,是否就是那个女人死後,那满城烟絮,梅子huáng时雨?父亲自从破去了心中所爱,从此一夜变老,生机渐绝,如走ròu行尸,父亲破去了不单单是那个任xing而苦命的女人,一剑连自己的心都刺死了。这样的故事,我不想看,更不想重演,是啊,天地间只有他能让我动容,可我怎舍得伤他,我原本只愿意老於花酒,走个自在逍遥的王孙,但能让他陪伴只有高高在上的君王,他想我做的是十全武功的大业,而不是和心中所爱一起无花无酒锄作田!他要我做,我便做,他要我战,我便战。他不知道那一夜,看著父亲冰冷的身体和yīn冷的灵堂,学著父亲喝醉不完的桂花靡香,对我而言是怎样的肝肠寸断!可我更是肝肠寸断的是他的绝qíng绝义啊,就像那雨中,比雨更冷的是他的了断前尘。
他要我做,我便做,他要我战,我便战。削平四夷就削平四夷,平定中原就平定中原。
他要自由,我就放他自由。
我心里有一座城池,供他遮蔽风雨,而他亲手推倒了最後一面城墙,难为他亲手铺就的距离,十年如一日的苦心孤诣,煞费苦心,他如愿了,我终於感觉到累了,原来这麽多年的躲避,我也是会累的,他chuī灭了一堆自诩永不停歇的火,那麽在死灰上再浇上一盆冷水如何?
祝贺他的自由和得偿所愿。
可笑这一颗只懂得爱他,爱到痛,痛不yù生的心,那夜,他说他不要,我便藏得好好的,结果到头来依旧是伤得千疮百孔。我不要他笑话於我,我不能让他笑话於我。从此後,他想要明君,我便给他演明君的戏,演上十年,百年的戏份,只要他想,只要他愿!
只可惜这脸上涂抹上去狰狞的脸谱,曲终人散後谁还能帮我亲手洗去?
我终究不舍得杀了他,所以我杀了自己,只懂得爱你得自己。
第4章 听雨声
未雨街,一幢清净的宅院,苔痕满地,落叶无边,一个素服的小丫鬟手持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站在院子里打扫。
路尽头,街巷口,两人抬著一青衣小轿,平稳而快速的走过来,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从轿门到轿地下的四角,都不断的有暗红的血,不停的滴落著,落在cháo湿的青石板路上,晕染成一条条残缺而黯淡不清的线,轿子停在了那幢宅院的大门口。那两人抬头看了看宅上“逢漏居”三个字,一个人说:“是这里里。”另一个人走上前去扣门,那打扫院落的丫鬟怯怯的过去取下门闩,推开门扇,一眼看到那血迹斑斑的轿子,不能置信似得问:“是公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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