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同伴拊掌大笑:“好功夫!”
没有人能对这样的残bào熟视无睹,叶凝海头皮一阵发麻,易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他几日来一直对报仇闭口不谈,不代表他已经忘记。
火药纵然需要火星和引线,易落的引线未断,这火星,会不会把他点燃?
两人同时握紧对方的手,拉扯之间怒目相对,竟都在阻拦对方上前。
男人发出一声狂bào的怒吼,他也不要这条命了,疯了般扑上前去,两手捉住仇人的长矛,竟yù空手将这凶器夺下。
旁边三人顿时不屑,一人大张旗鼓舞了个花样,轻松将长矛送入那人心脏,拔出来,一脚踹开几尺。
男人竟然未死,他咬牙爬了回去,用力扣住那人的脚踝。
他满脸是血,他身下汇出一滩血水,眼珠黑白分明,眼角目眦尽裂,指节苍白,几乎嵌入仇人的血ròu。
持矛的bào徒冷笑一声,狠狠踩断住他的手腕,对准男人的双眼,一矛刺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叶凝海甩开易落的手,易落封住了他的xué道。
“你——”
“等我回来。”
叶凝海心头一颤。
易落踏墨而出,骨笔飞旋,石破天惊的一击,生生打碎了那人的头骨!
三人面色如纸,一时如遭雷劈。血浆飞溅,洒在他们的脸上。
那人顶着半颗脑袋,晃了一晃,轰然倒地。
地上的男人努力抬头,看向易落,易落不动,也看着他。
这个人已经没得救了,易落还没有把破碎的心脏拼回去的能耐,或许是要感激,他合起眼,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笑容,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
易落平静抬头,右手横笔身前,着那犹在惊恐的三人:
“来,什么好功夫,也给我看看。”
久违的杀意,一瞬间布满整条街道。
他心中的恨意终于爆发,灭天的戾气如野糙一般疯长,这满城的哀泣,是它上好的养料。
叶凝海闭上眼睛。
这一出手,还能不能回头?
血腥扑面而来,他的xué道一时不解,就一时只能僵立原地,耳边响起凄厉的惨叫和呼救,许多脚步声出现又消失,兵刃相jiāo,血ròu撕裂的声音,骨节断裂的声音,每一声都让他脊背发寒。
他忽然不敢睁眼,就在一片黑暗里等着,等有个人回来,握住他的手说,走吧。
可他一直等到街道归于寂静,连xué道也已经自行解封。
没有人回来。
叶凝海的心狂跳起来,他鼓足勇气,望了一眼街上,顿时一阵眩晕。
晨霭散去,整条街空空dàngdàng,血腥膻气引人作呕,每行五六步便有一具尸首,死相极是可怖。
他忍住作呕,摇摇晃晃沿街走过,两侧房屋布满大大小小的血斑,地上血痕纵横,jiāo错成一条血河,汇入长街尽头一条水沟。
污水混着鲜血,黑红腥臭,他看了一眼,胃里翻江倒海,忙屏住呼吸,跌跌撞撞奔到路口,奔到那些还算得正常的景色之中。
他伸手按住佩剑,心道,别急。
一路数来总共六名士兵,加上刚才的那一家人……没有易落。
举目四望,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易落恐怕已经杀红了眼,这一路的鲜血,简直就像是那日的刑场,尸身血海,刻骨铭心。
他苦笑,阿落……你觉得这样对么?
一阵窸窣,叶凝海警觉回头,右边窄巷中不知何时藏了个小人,二人目光jiāo汇,小人霎时大喊:“大侠——”
叶凝海吃了一惊,冲上前将她拖进一片yīn影:“娇儿!别叫……”
小姑娘的眼泪啪嗒啪嗒,全落在他手上,他小脸煞白,瑟瑟发抖,叶凝海低头细看,见她灰扑扑的衣摆上满是血迹,顿时大骇:“哪里来的血?受伤了么?”
娇儿摇头:“二伯……是二伯的——”
叶凝海心一沉:“你二伯呢?”
小姑娘眼圈通红,又哇地一声,叶凝海忙捂住她的嘴:“不要哭……”他心下已然明了,两臂箍住她的肩膀,“不要哭,听不听大侠的话?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他的眼睛温和明亮,娇儿抬头看着,一边抽噎,一边用力擦起眼泪:“娇儿……娇儿听……”
“好,”叶凝海拍拍她头,“你逃来的么?”
“……娇儿和二伯一直住在……那边,”她用力指了指东边,“掌柜的昨晚说……打仗了,大伙儿可以凑在客栈里,彼此能有照应……今天,娇儿和二伯就——”
“……我懂了,”听她说得费力,叶凝海一笑,“你去客栈,大侠带你过去罢。”
娇儿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谢谢大侠!”
“哈,谢什么,走——”
他拉住娇儿的手,脸色忽然一黯。
“大侠?”
“嗯……”叶凝海甩甩头,“我……易大夫让我在那边的巷子里等他,我得去给他留个消息,不然,等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只是,现在的易落——
叶凝海闭上眼,握紧拳头。
他一定会回来的。
“娇儿,闭上眼睛,那边有点吓人,不许看。”
小姑娘乖乖闭眼,叶凝海弯腰,一把将她抱上肩头。
“大侠!”娇儿睁眼,“闭着眼睛也能走路。”
“没事,”叶凝海道,“万一摔了。”
“不行,”小姑娘咬咬唇,固执地挣扎起来,“易大夫说大侠身体不好,不能受累。”
叶凝海怔住。
娇儿跳下去,拉住他的手:“娇儿闭上眼睛了。”
“……啊,”叶凝海低头,“嗯……走。”
☆、不见旧长安(3)
客栈门窗大开,前堂空空,别院聚了很多人。
客栈的伙计,叶凝海几乎全都见过,之外还多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五成群。有唉声叹气的,有问候爹娘的,有女人在哭丈夫,还有男人在哭媳妇。
愁云惨淡,掌柜的仰脖坐在石碾上,看见他俩,松了口气:“叶少爷——娇儿,你可算来了……你二伯呢?”
大家爱叫叶凝海做大侠,唯独掌柜规规矩矩叫叶少爷,叶凝海微一点头,娇儿睁着晶亮亮的眼睛,看看叶凝海,又看看掌柜,用力摇了摇头。
掌柜怔住,伸手将她揽过去,沉声道:“那边的都哭什么?谁能把丢了的哭回来,我给你们涨工钱。”
一句引来满院子委屈,掌柜的揉一把娇儿的脑袋,叹道:“这些没出息的。”
有小孩子朝叶凝海围过来,他翻翻身上,也没带什么玩意儿,只好挨个儿也摸一摸头,对掌柜道:“长安一时消停不得,你们都不打算走么?”
掌柜摇头:“能避一避自然是好的,可这里的大伙儿都没别的亲戚,能逃去哪儿呢。”
叶凝海尴尬:“原来如此。”
他拱手告辞,走到后院外的街上。
太阳吊在城根,他忍不住回头,看见了那棵树,看见了自己那扇窗口,又看见了屋顶。
这么些天陪着他的,他不常出门,有些舍不得了。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他折身回去:“掌柜的,凝海想起一个去处。”
易落停站在街心,身后一串血红脚印。
他一路追击,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对手且战且退,更多的bào徒闻讯赶来,可他们原本劫掠正欢,无一不被眼前血腥的惨象吓呆,几乎都是还未来及出手,便已做了笔下亡魂。
易落第一次这么放纵地杀人,却是愈杀愈躁,愈杀愈恨——这些人明明是死在自己手里,可是为何没有觉得畅快?是杀得不够多么?
斜刺里忽然冲出两人,他几乎是机械般出手,左手扼住一人的咽喉,右手展笔,两手同时用力,咔嗒一声,满地溅血。
易落望着地面,忍不住冷笑一声:“乌合之众。”
不知何处,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易落心头本能一颤,环顾四周,破落的街道上,只剩一间成衣店还算完好,四张木板把大门并得死死,只露出一条窄窄的fèng隙。
易落还在发呆,双脚却不由自主动了,隙中光线一晃,掠过一双惊惧的眼睛。
易落停住,又听见一阵咳响,确实是从店中传来。
“请问——”
“多,多谢大侠——惩,惩jian除恶,小店……小店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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