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枝去得快,回来的也快,转眼便至晚间,浮宵听说有人点了她的名,便知那位亲自来了。
因为回来后,再不曾有人点过她的名,虽则从前只有一个人,似禁脔般,谁人都识趣,直至新上任的知府来到,虽也只点了她的琴,而那日过后,便谁也未有了。算算这一年,不知是该说人生动荡也好,劫难也罢,都是从流宛出现开始,带来这一切改变。
现在也要结束了。
烟火热闹后,总是漫夜茶凉。
浮宵燃起香炉,烧一段沉香。
摆琴慢挑,等着那人来临。
她有些出神,不知怎的,心中竟全是过去画面,自遇见她开始。江边灯火倒映她眼,马车内初次平静相待,风中第一次牵起她的手,堂中初次调笑到脸红,人群中暗涌相牵,不是青衿却赠她搅乱她心的桃夭罗裙,花榜评时毫不要脸的当众为她写画延年,凭栏露华浓处假作交心教她心疼,牌场做情章的猛悸心动,中秋那夜的所有,后来所有,缱绻缠绵尚在昨。
她总算知道为何初见不喜流宛,她从未初见便不喜过谁人,从来淡漠去看,谁知遇到流宛,所有天翻地覆。
大抵劫难,却是逃不过的命运。
因为是逃不过的命运。
“你找我做什么?”忽而有人问道。
浮宵回神,却见那人在桌边坐下,不知来了多久,而自己无声无息不察不觉泪落满脸,靥上冰凉。
伸手去碰,若无其事地擦去。
淡漠道:“求你帮我。”
那人笑了一声,道:“求人便这个态度?”
浮宵不答,离了琴案直直跪下,膝盖磕的声音就连旁人听了也替她疼。
“要我帮你什么?”那人道,也不叫浮宵起来。
浮宵抬首,道:“认一个人。”
那人道:“你?”
浮宵摇头,道:“另一人,需挂个名头。”
那人沉默半晌,道:“你这般求我,她知不知道?”
“不重要,我们日后再无瓜葛。”
第94章 枯木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道:“总算知晓这非正道?”
浮宵轻狂一笑,道:“不知晓,我从不知道什么是正道。”
“还不后悔?若是她真喜欢,如何舍得让你求我?”那人不怒,心平气和道。
浮宵敛眸,道:“她不喜欢我,是我一厢情愿,是我错看人心。”
那人沉默片刻道:“那为何还要帮她?”
浮宵难过笑道:“因为我喜欢她。”无可救药。无可救药到,从来不肯在他人面前显露的难过,而今没法不显露出来,再笑,也是难看至极。
“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你败坏我名声?”那人又道。
“……不会,如果你觉得我是你的污点,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虽然不想承认,反正,也是你给的。”浮宵毫不畏惧道。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同你交换,但凡我有,你若需要,拿去便是。”性命也好,别的也罢。
那人道:“若是要你嫁人呢?”
浮宵想也不想道:“除此。”
那人冷沉了脸,道:“方才还说但凡你有,竟连这个都做不到么。”
浮宵回道:“心有所属,也如枯木。我没法再喜欢他人,纵是能够不再爱她,我又能许何人?”许不了的,这是她唯一底线。生来便被人作践,这十几年亦作践够了,她不想自己还要再作践自己。
那人当即拍了桌,斥道:“无用!”
浮宵含笑点头,应道:“嗯,我就是这般无用,所以我求你,帮帮我。”
那人更怒,道:“你岂知她父亲犯下的罪!”
浮宵道:“不知,亦不想知。若是如此会牵连到你,那便不帮吧,不管她想做什么,我只求你保她一条性命。”
“……便够了。”
浮宵说完,疲累起身,没做什么,但就是觉得累。
就近坐下,目光空惘道:“你不帮也是应该,你没义务该帮我,她死了也是活该,但我怕,亦只能随她去了。我没有用性命威胁你的意思,我知你也不在乎,如此其实也好,能早些去见她……罢了,还是不见的好,若有来世,我定当干干净净地见她。”
“今世生死,都算了罢。”浮宵叹息道。
浮宵阖眸,似欲长眠,低不可闻道:“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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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宛终于也尝到患得患失的滋味。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浮宵近来待她却总是不冷不热,不抗拒,也不殊待,活似对待远客,总是恰到好处的疏离。
就算每个白日再怎样拥紧,夜里再如何缠绵,距离都好似远在天边,而不在眼前,不在她心。
不论做什么想要拉近距离,却总咫尺天涯。
她很想问问浮宵到底怎么了,可她没那个勇气,没那个资格去问。
她觉得自己也不该问,本是要离开的人。问与不问,有什么意义呢?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就是心痛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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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宵无缘无故的一阵心绞。
捂住心口,是真实痛意,仿佛心脏真的被人绞碎。
茫然蹙眉,既痛且心慌,好似即将发生什么。乱得坐立不安,房中踱步良久,心慌感觉愈发强烈,再不能忍受地霍然打开门,准备出去走走。
才打开门,就见晓枝涕泪满脸地跑来,眼泪直淌衣襟。
“怎么了?!”浮宵急问道。
“梧湘姑娘她!……”
“她怎么?她在哪?”
……
又一阵心慌,一阵匆忙,匆匆奔赴想到那人身旁。
又再霍然推开门,只见榻上奄奄一息的人。来不及红了眼眶,即刻趴伏到那人跟前。
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早如梧湘自料的那样。
浮宵悔恨,近日梧湘总是准时准点地找她陪她,今日迟迟未来,怕也再不能来。
如果她能早些察觉到的话……应当不至如此。
不知瑶瑟去了哪,亦或还不知晓这个消息,除她只有守在一旁眼眶通红的翠微。
“对不起。”浮宵只能颤抖着说出这一句话,难忍泪意,簌簌落泪。
梧湘抚住浮宵的头,弱声笑道:“傻子,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咳——都是命罢了,我认。”
浮宵心如刀绞,先前是真痛,现今也痛,可这二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宵儿,给我一把匕首吧。”梧湘弱柔道。
“为什么?!”浮宵道。
梧湘只笑,道:“我自己的情状我还不清楚么?你该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比起那般不堪狼狈,不如我自行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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