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裳当配青衣_茶叶不想沉【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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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意盈盈,人类的语言尚不熟悉,故而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给我,那你呢?”青年木讷羞涩,一时走神,未作回应,她微微侧头,又望向西湖,轻轻一叹,摇首,“我用不着。”

  青年的双眼微垂,沮丧明显,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可他望见她浸湿的肩头露出圆润的肩骨,慌忙侧脸,“伞,姑娘一定要收下。”

  望着少青年僵持,她忽地开口,“你叫什么?”

  “在下许仙!”

  白余生猛地一退,脸上的平静不复存在。

  青年微微一笑,解释道,“姑娘见笑了,家父和家母以唱戏为生,少年时因一处【白蛇传】而结缘,互生情意,后来结为夫妻。我出生后母亲便将我取名许仙。”

  他在心中补充道,母亲曾说,盼他能如戏里一样娶位如白素贞般贤惠美丽的女子。

  白余生点点头,接过了眼前一直半举着的伞,她打量许仙的目光教他心中慌乱不已。

  仿佛要看透他这短暂的人生,叫他羞愧。

  白余生望着手中的伞柄,目送脚步急切远去的青年,双眸宛若雨水朦胧,满是迷茫。

  她没有走上断桥,却碰到了送伞给自己的青年。

  这青年,他叫许仙。

  她不是青城山下有千年修为的白素贞,她来自无名荒野,稀里糊涂成了人。

  她还没有准备好,成为故事里的那个人。

  她甚至还没有找到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小青蛇。

  可是,那叫白余生的白蛇无法欺瞒自己,她内心是这样欢喜雀跃。

  毕竟她真正在走偶像走过的路。

  虽然这许仙仿冒了那许仙,可她这白蛇也并非那白蛇啊。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他二人总归是有缘的。

  第4章 萱

  关于那女子,她起初是这样来的。

  那年许班主在带着长庆班迁往杭州的途中捡到了被人丢弃在荒野的女婴。

  说也奇怪,那孩子浑身光溜溜的,没有一丝包裹,她竟在深秋的荒野活了下来。

  且不说她光着身子如何寒冷,单是荒郊野外野兽虫蚁也让人心惊。

  她被遗弃在草丛间,不哭不闹,一双漆黑的眼漂亮极了,她一点也不为自己被遗弃的命运悲伤,吮吸着手指,在旷野之间,无比享受的样子。

  许班主不过想在路旁小解行个方便,却一眼见到了白白的小小的一团,一个十分粉嫩,漂亮可人的女娃娃。

  他夫人柳氏因为生儿子许仙时难产伤了身子已不能再育,故而夫妻膝下就一个孩子。

  有了儿子,便渴望再有个女儿,就好了。

  于是,女儿就这般送到了他夫妻二人的跟前。

  秉承了许班主夫妻一贯的取名风格,女儿叫“许萱”。

  那年他们一家带着长庆班在杭州扎了根。

  许班主与夫人柳氏年轻时都是行内的翘楚,两人也因一出《白蛇传》红遍了大江南北,故而夫妻二人也收了不少弟子。

  在那个戏文里主题永恒地唱着才子佳人的年代,鬼魅妖精实在是太过新鲜的事物,叫人兴趣盎然。所以她们在杭州城很快站住了脚。

  夫妻俩收下弟子上百,生、旦、净、丑应有尽有,却更想将一身本领传给自己的一双儿女。

  儿子扮生再好不过,女儿做青衣,也对得住一身好皮相。

  可儿子许仙自幼便对唱戏一事毫无天赋,声音太过低哑,身段又太过僵硬,父母二人煞费苦心,却毫无进展,偏的记性很好,私塾里学过的文章总是过目不忘。

  好在让夫妻俩欣慰的是,女儿许萱真是极有天赋的。

  仿佛生来便为这戏台而生,她的身段柔软得几乎不像人类,她唱腔时而清冽悠扬,时而又婉转轻柔。

  她扮青衣时妖媚娇娆,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无不魅惑天成,仿若骨子里而来。

  她做小生时青俊素净,素衣长袍,转身扶腰间,无不飘逸绝尘。

  妙极的人,她自十五岁登台唱了人生的第一出戏便在杭州城内一举成名。

  她是长庆班的核心,长庆班的未来,杭州成的一位佳人。

  她在那方寸的戏台之上,是淑女佳人,眉目柔情似水,是妖物鬼魅,妖娆邪魅,也曾是满腹才去的俊俏后生。

  她是许萱。

  一位走下台便不善交际,不与人亲近的冷漠少女。

  那年深秋至,长庆班有人点了一处牡丹亭。

  一身白裳的俊俏公子跨过门槛进到场内选了中间落座,片刻后一壶龙井摆到了面前,茶香袅袅,舒心活神。

  台上尚未开始,“他”好奇地四下打望,身侧摆放着那把油纸伞,三面昏黄,伞柄圆滑,“他”手指修长白皙,微微曲起敲击着桌面,匀称的关节起伏,叫人移不开眼,已画了妆容的旦角不时来为“他”添茶,只为多看一眼那一双笑意盈盈的眼里缥缈的情意。

  “他”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周遭喧哗,人越来越多,混浊的气息让“他”变的不适,“他”开始有些想走了。

  “今日可是那陈员外指名要萱姑娘蹬台的,唉,一年难得一见的,好在我家娘子带着孩子去了娘家,我才能偷的机会前来。”

  “哈哈,这话说的在理,谁人不知李兄你也是戏痴,何况还是萱姑娘的戏。”

  “刘兄说笑了……”

  “他”模糊间听着一些谈话,自动将那名字记成了“许仙”,她要找的那位男子。

  “开始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样一声,一声巨大的锣响。

  直到戏台上有了第一道低起高走的唱词,“他”悠悠抬眸望去。

  那是“他”听的第一出戏,只觉得那咿咿呀呀的唱腔说不出的吸引人,那宽袖长袍格外地好看,那些人脸上的胭脂也让她跃跃欲试。

  原来,这就是戏。

  可这些都不足以吸引“他”,真正让“他”移不开眼的是那个人。

  她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亭深院。

  粉霞铺面,她容貌已是绝美,身段婀娜摇曳间,一双眼竟愁若秋雨,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人心头。

  可“他”却窥见那其中深不可见的悠远和凄迷。

  “他”那时尚不知晓全部的人类语言,只是台上那人抬一次手,微一颔首,脚步轻移,水袖半遮着面容,唯独留下那双眼也叫“他”为之一颤,那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那双眼中,没有俗尘,清澈至极。

  她带着浓郁的妆容,身上衣裳明艳若花,却还是叫“他”一眼看出来,她不是人类。

  她应当是一条蛇。一直在这样的好奇和推测的兴奋中见她在台上结束行礼,尔后毫不留念地走下后台,才有些不甘又失魂落魄地离去。

  “他”忘记自己并未见到许仙了。

  那夜“他”睡着时做了梦,第一次像人一样做了梦,梦中“他”化身那素衣长袍的小生,拾到那石缝中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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