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展开,那上头分明是白日里戏台上的那人,转眼间又成了小小的,盘旋的,一条蛇,青色的。正欲仔细去看,却又发现不过是极普通的画卷,画上的人瞧不出模样。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一阵香风,送到林园。及时的,及时的,去游春,莫迟慢。怕罡风,怕罡风,吹得了花零乱,辜负了好春光,徒唤枉然,徒唤了枉然……”
自梦中醒来,“他”惊觉汗水湿了衣裳。
“他”听不懂那个故事,只记得她叫杜丽娘,才貌端砚的女子。但真实的她,一定不单单如此。
却做了梦,梦醒来惊觉自己汗湿衣裳。
一条蛇,血冷全身,却出了一身汗。
“他”的双手插进头发,双眼在夜中格外湿润明亮。
胸膛里的那颗心跳的格外有力,带着某种隐晦的难以启齿的兴奋和禁忌。
“去见她。”
黑暗中,“他”动了动唇。
第5章 那女人,有毒
那女人,有毒
那日白余生特地起早,其实一夜不曾合眼。她为自己置了身好看的衣裳,檀色娇嫩,称的肤质愈发白皙动人,她对着铜镜打理自己一头浓密的长发,做人以来,她唯独对这一头如瀑长发爱到极致。每每身姿摇曳,也带着一头长发宛若风浪起伏,如她昔日穿梭在林间最自由不过的样子。
一路经过江南水乡的幽静小巷,雨季刚过,青苔磐恒在墙角地皮之上,斑驳的绿意让人眼中也泛起湿意。
她行在其间,是这江南水乡极其婀娜的窈窕女子,裙裳如风里的飞雪般轻轻地悠扬。
桥下围着熟人,她便也走了过去,原是有人掉了大鱼惹来了围观,红色的大鲤鱼嘴里仍叼着鱼钩,血迹顺着流出嘴角,却使劲扑腾着尾巴,她见那小家伙睁得圆鼓鼓地眼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了她,惊愕之后是求救的信号。
她佯装听不懂的模样,也瞪大眼回望,她看见那鱼使劲地吐了个泡泡,随即一眼绝望。
她恶趣味散去,嘴角多了一丝笑容,自手腕处取下一串莹白的珍珠链子,这还是她从前与荷塘里的蚌精打赌赢来的,在手心抛弃复有接住,正欲开口,谁知道青衫一角划过她的手背,痒痒的,她转头,看见清丽的侧脸,“大哥,我买下它吧。”
那声音同那日在台上的唱腔并不相同,微低,淡淡的,没有台上的婉转多情,却也是真的动听。
“这不是长庆班的萱姑娘么?好巧,你喜欢这锦鲤尽管拿了去便是。”
许萱闻言,面上神情依旧淡淡的,也没有一丝感激的笑容,微微点头,伸出手却接那已经有些奄奄的鱼,然后道谢,“多谢。”
转过身离去的时间没有抬眼望谁,仿若没有人曾入她的眼。
清清冷冷的人,或者,趋向冷漠了。
白余生脚下便不自觉地跟随了上去。
她见那一身青衫的背影走过街头,穿过巷尾,脚步很快,但轻盈无比,却丝毫不同于那日台上的步伐,而是步步果决,冷毅,背影笔直细长,仿若又看到旧时那条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小青蛇。
许萱一路赶到近郊,站在一处小溪,扬手向着溪水一抛。
白余生闭了闭眼,忍不住从她身后蹿出来取笑,“你这是救它还是害它?它没被人下肚,却被你摔死了多可怜。”
许萱转过身来,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丝毫没有波澜,随即迈开步子往回走。
白余生对她本就满心欢喜,丝毫不见犹豫地跟了上去。
“你还认得我吗?”
许萱停下来望着她,似在仔细回想,随即摇首。
白余生闻言失望,转瞬又亮着双眼,“你确实不识得我如今这个样子,毕竟……”她目光闪过一丝伤感,继而开口,“那你来人间多久了?”
闻言许萱面上更是疑惑,看她的神色透出一丝古怪来,并未作答。
“我是说,你……”白余生伸出双手按着许萱的身形比划了一番,“你变成"人"的样子,多久了?”
许萱眼中迷惑更深,眼见时候不早,并不想与眼前的女子过多纠缠,随即绕开她离开。
白余生自然不会这样放弃,她立刻便追了下去。
“不管你做了多久的人,以后我还是你姐姐,青儿,快,叫声姐姐听听,你不晓得,从前我就盼着你这样叫我。”
“……”
“你做什么要叫许萱,你是我的妹妹,你叫许仙哥哥,那往后我与他成了亲,你就是我的……”
许萱停下脚步,白余生见她停下来,便也停下来笑眯眯地望着她。
“我没有见过你,从未认识你。”
“我是你白蛇姐姐啊。”
“白佘?”
“啊,对。”
“不认识。”
白余生怔怔地望着撇下自己已经快步离去的青色背影,一脸莫名。
昔日的小青蛇不认得她了吗?因为是人的样子就完全认不出了吗?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踮起脚尖,朝着那快要消失的背影喊道“小青——我可以变成蛇的样子,这样你就想起我了!”
那身影顿了顿,反是走的更快,急于摆脱这身后的世界。
拐过巷口,感觉身后的人没有再追上来,许萱才慢下脚步。
她长叹一声,抬眸望向天际,眸光流转,点点斑驳很快消匿。
像是陈年的旧伤被人忽的撕开,拉扯着挣扎愈合的皮肉,露出的内里鲜血淋漓,不腐烂也不肯好好愈合。
自懂得一点人事以来便惊觉自己与旁人不同。
她心中因此藏着无数隐秘,她知道不能说。
一旦说出来,她将失去这一切,尽管她从不沉迷这一切。
可这世间总得有一个归宿给她。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与人不一样,是在某个夜晚,她尚是个孩童,她不爱穿鞋,不爱穿衣,但为了讨得养父母的开心,才乖巧地照做。
可真事实的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她喜欢□□着皮肤,在草丛中翻滚,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香深入骨髓地让她眷念,仿若她生于那里。
那个萤火虫在林间穿梭的夜晚,她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出去,在林间,蛙鸣虫唱,她颤抖着双手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物,树叶划破她的皮肤,她只觉得快意酣畅,虫蚁靠近,她觉得食欲难挡,叫下有蛇爬行,那冰凉的身躯擦过她的脚尖,她卷曲着脚趾,眼中滚下泪来。
她想在林间生,在林间死。
……
可她终又回到人间。
这一切她辛苦压抑掩藏,可就在今日,那女子,她唐突而来,似要剥开她身上的件件衣衫。
叫她害怕不安。
又隐隐兴奋莫名。
那个叫白蛇的女人,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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