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胎发笔没有带过来,就算带过来了也再没有青金石做的颜料。如果有用的话,怎么都是有用的吧。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姜入微脑子里这样想着,手指却已经动了起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画得每一条线都浮了起来,有了细细的阴影,有了实质的厚度。
这还是第一次。以前都是画完了之后,才慢慢浮于纸上的。
姜入微不由更加专注起来。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脚下有风、有沙,风沙吹拂过她的裙摆,露出她的双足,便有些冷。那似乎是她第一次知道冷的意义,从下至上的,一直凉上来,直到指尖。
青莲的颜色便是冷着的,一笔一笔。每一笔她都看着画壁上的那张面孔。想着她怎么可以在出来时笑靥如花,入了壁之后就不认识她。
这样高高在上的仙子,那些笑是留给她的吧,那些表情也是因她才有的吧?如果她就这样离开去转世,等飞天终有一日到了天上,还会记得自己吗?如果她不走就好了,能等到我来,就好了。
因为喜欢你,才想在你的眼中还能看到我,而不是这样的淡漠无物。
姜入微缓缓收完最后一笔,看着那只臂钏从那白净的手臂上脱落出来,静静地浮悬在半空中。
她被笛子缓缓地放了下来,托到了洞窟一角。这里的视线竟然是绝佳的,洞窟里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所以她可以看到画壁上的那身飞天,也能看到画壁前不远处的唐春生。她有些怔怔的,因为她突然之间也不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想着的是谁了。
然后,异像横生。
洞窟之中,旋风骤起,激起地上流沙卷向天空。姜入微不得不抬起手遮住眼睛,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好一会儿歇下后,才放下手来。
洞窟中仿佛被清洗了一遍似的,连那张桌子都移了位,砚台已经不知踪迹。
继而,姜入微听到了更大的动静。
地动山摇。
姜入微几乎以为整个洞窟都要塌掉了,震得她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但一切又似乎都是她的错觉,她仍好好的站着,并没有以为的狼狈。
她猛然抬头,看到画壁上的飞天动了。
先动的便是那一双眼,原本就微垂的眼皮缓缓合上然后再缓缓打开。那淡灰色的瞳孔已经微微转向,即使隔得一室沙尘,姜入微还是察觉了这一变化,并敏感地注意到她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唐春生!”姜入微转过头,惊喜地大叫一声。
然后下一秒,姜入微便呆住了,瞬间双目决眦。
她看到那身飞天终于破壁而出。那些线条仿佛有了灵性,在壁上游动着,先是伸出了纤细的一足,虚踏在空中。然而就在此刻,唐春生整个人坍塌了下去,悄无声息的,化为流沙匍地,又被卷起,融入飞天光裸的足底。
原本只是两抹线条的纤足瞬间饱满起来,白净如玉,另一只也踏出画壁,地上的流沙卷动的更快了,只须臾间,刚才唐春生的位置那里,那堆小小的流沙,已经平了下去。
姜入微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她使劲揉了揉双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血红。
眼前已经没有了唐春生。
☆、五九章
姜入微猛然记起,她曾经预先的,见过这一幕。
在唐春生跟她讲飞天故事之后,她送自己去未来看了一眼。那一眼便是如此,黄沙满天,遮蔽了整个世界。
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嘴唇都哆嗦起来,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发抖。
那一眼唯一的体会,就像要死了一样。
眼下,也确实。
眼前模糊成一片,也不知是泪是汗,还是那些飞舞在空中的黄沙导致的,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只是直直地朝地上扑了过去。
那是唐春生消失的地方。
地面全是黄沙,唐春生化作的,与之前地上原本就有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姜入微还是感觉那里铺着的薄薄的一层,是唐春生。
双手掬着一捧黄沙,黄沙从指缝中滑下,姜入微眼泪汹涌而出,紧紧握拳,却如同她之前那样,握得越紧,黄沙流失得越快。
不知不觉间,有一双赤足,落在了她的面前。
姜入微猛地抬头,与一双淡漠的眼相对。她有片刻的窒息,因为那是唐春生的脸,可她又立刻心如刀绞,因为那不是唐春生的眼睛。
唐春生的眼睛热情而纯真,直白又大胆,总是撩得她无法自处,渐渐深陷其中。她挣扎着、彷徨着,好不容易刚刚才能面对自己的心意,还没有像唐春生对待她那样回馈多少爱意,怎么能够……
“把春生还给我。”姜入微小声哀求道。
她缩起双脚,团成了小小的一个球,垂着头,露出后颈。
身前人没有说话。
姜入微听到细细的黄沙流动声。她垂下的眼睛,看到地面的流沙还在涌入那双赤足中。她便更慌了,朝那双赤足扑了过去,想将她腿上的黄沙拍落回去,结果指尖还没有触碰上去,那双赤足便凭空消失了,落在她的侧方不远处。
地面那层薄薄的流沙,似乎更少了,姜入微的头埋得更深了。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拨弄到一处,然后朝那身飞天猛然仰头吼道:“把我的春生还给我!”
那人终于开了口,姜入微仿佛听到天边遥远的声音徐徐飘来,渐渐笼罩在这一方洞窟中,像是炸了一个雷,让她的耳朵嗡嗡直响。
她依稀听到那人声音冰冷,平铺直叙地道:“没有春生,只有我。”
话音袅袅而落,又像只勾了一根琴弦的余味。
“你是谁?”姜入微又吼了,嘶声力竭。
“我是婀雀。”婀雀回完这句话,便拔身而起,化为一道彩虹,向那片窗口投去。
“啊……”姜入微大骇,大喊着,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抓她的身影,可是她哪里有那个速度,虹尾都捉不到,只眼睁睁地看着彩虹瞬时消失在逼仄的窗口。
“啊……啊……”姜入微还在喊着,她只觉得不这样,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她扑向了墙面,企图从墙上找出一扇门来,可是她把这每一片墙都摸遍了,发现竟然没有,整个洞窟唯一的出路就是那片窗。可是窗太高了,即使拿了小方桌垫着,姜入微也无法够得着。她的手仍然执着地在墙壁上寻索着,想看看能不能像攀岩一样爬上去,可是这里的墙修的太好,纵使不是十分光滑,也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足以让她利用。
但姜入微一刻也不想停下来。这身飞天已经飞往空中了,她很可能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到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地方,那样的话她就再也找不回唐春生,只要这么一想,姜入微心中被扎的痛远胜手掌已经鲜血模糊的痛。
她已经不知痛,不知疲惫,不知饥渴。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洞窟里呆了多长的时间,她时而不死心地继续在墙上寻找出去的方法,时而把满地的黄沙翻来覆去地清扫,甚至寄希望于当年那只沙鼠进来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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