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轻飘飘这么形容,就好像百万性命都只是一截纸灰,风一吹就散了,散了便可当其不存在。这是明显的明哲保身行为。
我心里顿时凉了半分,“事实上我已经截到了还破译了,我看了内容也记住了它。”我不等陈镜予阻止就快速把内容默背出来:“长沙如失陷,务将全城焚毁,望事前妥密准备,勿误!”【注1】
小霍吓得一哆嗦,车晃了一下,随即被他扶正,他视线死死盯着前面路况。
陈镜予叹口气,毫不回避地回望我死死盯着她的视线,“陆安。”她软了语气下来,“听话,忘掉它。我现在在寻找解决的方法,你不要添乱,这是委员长亲自定的焦土政策,如果长沙守不住了,我们运不走的物资不能留给鬼子。”
“可是现在日本人还没打到长沙,我们就要焚自己的城!这里的人怎么办?这里的建筑怎么办?这是焚城!如果有一天我们胜利了,我们把日本人赶回去了,可我们留下了什么?空城!焦土!我们的地里长不出庄稼,我们的博物馆里空空一片,我们的建筑、文化全都付之一炬!胜利还有什么意义?”
“国土在,人在。”
“那是你的中国!那不是我的!”
陈镜予止住话,低着眼递了方帕子过来,“小安,我不是要逃避,我也不是怕死。我在想办法,但是前提是必须由我来主导,我有。内。幕,我保得了我自己,也保得了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我答她。就算再怎么分歧,我也不可能让她去顶风险。
“陆安!”
“长、长官,陈长官!”小霍突然刹车,慌乱地叫陈镜予,“烧起来了,您看南门,他们放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蒋中正发给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的密令原文
第9章 第九章
我们探头去看,在极深沉的夜色之下,南门处透着一点火光,橙色融在夜幕中隐隐作现。
“火势不大,不像是他们故意放火。”陈镜予皱着眉快速分析一番,“可能是意外,走,先去警备司令部找酆悌。”
我们走了不到半刻钟,南边的火势却看上去越来越大。
“出了意外却不救火?陈镜予,情况不对!”
陈镜予仍然坚持己见,“南门离这里太远,就算我们赶过去也于事无补。现在最好的方法是去警备司令部,‘文’字电报行动由酆悌全权负责,我们动作快的话,还能来得及。”
陈镜予的设想是,我们动作快一些,赶在他们放火之前把电报和战况解释清楚,但是我们都忽略了一点的是,战时人心惶惶,上头下令要实行焦土政策后,消防车已经把水换成了汽油,街角战备物资储备处也存着各种易燃物品。
我们赶到警备司令部后扑了一场空,警备司令酆悌不在,参谋长据说已经潜逃,整个参谋处乱成一片,处级以上都不在,剩下的也只是些小兵卒子。
就在这个空头,城南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我们自警备司令部往那里看,只能看见黑烟卷着火浪升腾在空中。
陈镜予抓了一个往外边逃的职员,“电话在哪里?”职员往里间指一下,脚下没停,挣开她就跑。
陈镜予顾不上他,赶紧往里面跑去打电话,我让小霍守在门口注意情况,自己也跟着跑过去。
陈镜予拨电话的手在抖,连着拨几个都没见人接。陈镜予气得摔了电话,“一群废物!饭桶!”
她骂完怒气冲冲往外走,抬头撞上我的视线,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就过去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原本是攥拳的,我怕这样对她胳膊上的伤口不好,就强硬地把我的手挤进她的手心里。
陈镜予的手心中一片凉,我庆幸我的手还热和着。
再回到大厅里时,人已经跑尽了。地下留了碎屑纸张,平时藏在保险箱里上锁四五层的机密文件就这样被洒在地下,破败的国家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当然是眼前享乐更重要些。
陈镜予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往外走,我也同样不想花费宝贵的时间去给警备司令部收拾烂摊子。
小霍在门口呆呆望着远方,我们自台阶下去后,小霍转头来看我们一眼,眼中是一片死寂:“长官,长沙要完了。”
我们再去看,不光是南门,现在北门、东门、西门、街角中心都起了火,火光昏黄在夜幕中张牙舞爪,我听见远处百姓的惨叫声,这里不是长沙,这里是诸神黄昏。
我去看陈镜予,小霍也在看她,陈镜予咬咬牙道:“去市里,百姓现在肯定都在想办法渡江,我们从大路往湘雅医院那边走,伤员得转移。”
小霍得令后急忙去开车,我跟着陈镜予两三步下最后的台阶,陈镜予喃喃自语着:“我们是罪人。”
留不住长沙,保不了百姓,我们是罪人。
民国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凌晨两点,长沙南门口外的伤兵医院突然起火,由于对焦土政策的一系列准备,救火不及时导致火灾蔓延,负责烧城的警备团和市社训总队以为这是信号,便纷纷将火把和燃油投向大街小巷、市民家中。
长沙的建筑多是木质结构,火情蔓延迅速,一溜烟功夫,火势就冲着我们蔓延过来。我们车周边都是警醒后逃难的百姓,因为是军车缘故他们不敢靠近,纷纷避着我们走,车子还能勉强行驶,但我知道更大的原因是,还有多半部分百姓还睡在家里,亦或是被困在家里。
现在整个长沙城区都是火光通明,哭喊声、犬吠声、军队警察刺耳的哨声掺杂于一起,车子被更多的人流堵住再也过不去,陈镜予当机立断弃车。
我们三个艰难地逆行于人流中,在死亡面前人会爆发出极大的潜能,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推搡在地下。陈镜予在旁边锢着我的腰,另一只手艰难地分开人流。
再往前走一些,人突然变少了。前边的街区就是火灾现场,还有许多穿制服的人把火把和燃油投向房子。
陈镜予掏出勃朗宁往地上开一枪。“砰——”一时间这里静地只能听见火焰吞噬木块的“噼啪”声。
“谁让你们擅自放火的!上头的命令都还没下来你们就烧城!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吗!”
对方你看我我看你,等看见陈镜予的军衔后,不说话了。陈镜予见他们住手,就骂道:“把东西扔了,都给我滚!”
其中一个负责人半像的,盛气凌人道:“焚城是蒋委员长的手令,你管不了!兄弟们,继续放……”
“砰!”
那些人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他们的负责人就倒了下去,陈镜予的枪口缓缓对着他慢慢倒下的身子,后又移开,冷冷道:“滚。”
她这一枪暂时救了我们后边的人,但长沙这么大,她不可能一个一个开枪救人,就算真的救得了,一两个人杀鸡儆猴就算了,每一小队若是都这样,那还不等大火扑灭,她就得进军事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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