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肯定,他也点头,指指桌前的椅子,“坐吧,不要拘礼,你这样的人才都是党国之希望,军衔和职位不能束缚你。”
我应声坐下,水杯就摆在我前面,已经泡好了茶,中国的传统茶叶,小时候我经常见我父亲喝起。
这才明白陈镜予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的确是见过他的,他同我父亲还有陈镜予的父亲都是黄埔三期的同窗,我父亲没牺牲前他曾来过我家拜访,但年份太久了,我其实已经记不起他那时候的样子,只能想起父亲抱着我,哄道:“阿安要有礼貌,过年给你方叔叔作揖拜年好不好?”我穿着母亲亲手做的棉袄,袖子因为我体弱而故意做长好叫我暖手,我的手藏在袖子中,摇摇晃晃从父亲膝上跳下来给来人作揖,满堂大笑。那时候在场的还有陈镜予和她父母,吴应堂也在,但我对他映像不是太深。
出去后见陈镜予倚着墙发呆,实际上不该用发呆这个词,因为她多是在想事情,但我向来不能自她的表情上准确判断她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我虽不能,但她却能,用她的话来说,只用扫一眼便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一靠过去,她便有所感知,立刻立直身子,“怎么样?”
我故意蹙着眉头,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陈镜予,老实交代,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她笑起来,“师长算一件,还有另一件。”
我们本顺着走廊往楼下我的办公室走,听见后我问:“就是你在车上说的那个?”
她耸肩做个无辜的表情,“这可不是我想瞒你。”话语间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小霍笔直地站在门口,那架势就快赶上站军姿了。
我心想这排场可有点大,面上笑她:“威武不能屈的陈长官什么时候也能被收买了?对方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可以给双倍的。”
她盯着我,我原本在逗她,一被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就有些冒虚汗了。她突然说:“按照你的语境来讲,这时候用富贵不能淫比较好。”
我:“……”
我没理她,直接要上手推门,准备收拾我的办公室。哪知刚开了条缝就隐约瞥见里边有个背身而立的高大身影。我推门的手顿了一下,转头去看陈镜予,另一只手已经做好了拿枪的准备。
陈镜予伸平手,“请吧,那位重金收买我的人就在里边,你不是要双倍吗,商人之间自己对谈比较好。”
我不再犹豫,一口气推开门。房间内的窗帘大开着,午时的阳光洒了一屋子,那人穿军装背对着我临窗而立,阳光中有空气里的小颗粒漂浮在他身边,一上一下浮动。
我看着背影有些熟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应堂?”
那人带着笑转过身来,燕颔虎颈,剑眉星眸,笑起来时依旧带着阳光的温和气息,看上去完全没受到战争的影响。
我扑上去一把抱住他:“你小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拍拍我,松开后嘻嘻笑:“我就知道你个没良心的忘了我在哪个部队,所以才打算给你个惊吓,怎么样,陈镜予有没有配合我?”
岂止配合,简直是狼鼠一窝。
我干巴巴地笑:“我觉得你两简直天生一对。”
本是句玩笑话,陈镜予听后还没表示,吴应堂已经反应大地自证清白:“别别别,我跟她可没啥关系,你这句话要是叫我家知道,我连仗都不用打了,直接滚回重庆跪祠堂。”
我“咦”一声,觉得他这句话中的问题大地很。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家中打趣亦真亦假要定娃娃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愁的是要在我和陈镜予中选谁,但是后来我出国,这事与我而言也就中断于此。我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陈吴两家没有继续,总之在剑桥时陈镜予还不解风情地要把我和吴应堂往一起凑。
我还没想明白其中的不对劲,陈镜予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神情说不出是探究多一些,还是嫌弃多些。她轻飘飘抛了个。炸。弹。出来:“你这是订婚了?”
我相信如果此时我在喝水,那么一定会喷吴应堂一身:“你什么时候订婚了?我有嫂子了?不是吴应堂,我上次在长沙城见你你怎么没说?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你都忘了?”
吴应堂没理我,转了视线去看陈镜予,“你这个人啊,太没情趣了,冷漠古板,好好一大姑娘都快赶得上宗祠里的那些老头子了。”
陈镜予挑眉,“所以真的订婚了?”不知是不是那句“冷漠古板”刺激了她,她脸上带的嫌弃越来越多,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震惊道:“我没想居然会有人要你。”
吴应堂向来说不过她,挨着我的那条胳膊碰碰我,故意压低声音却刚好叫陈镜予也听见:“我觉得嫁不出去的人是她才对。”
我心想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她已经有人要了。想法刚在脑中转了一圈,听见陈镜予冷哼一声:“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我跟着陈镜予接道:“你还是保佑我那位嫂子不会翻出你当年的风流事吧。”
吴应堂哼一声,“还以为我跟你们似的,孤家寡人孤零零一个?”他自口袋里掏东西,我趁他闭嘴,顶回去:“你觉得我跟我嫂子搞好关系,要不要出卖一下你的剑桥韵事?”
吴应堂硬气地没理我,反倒是陈镜予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我跟她对视一眼,嘚瑟地咧嘴笑。
吴应堂高深叵测地说:“天真。”
我转过头去要反驳,被他手中的一张照片吓到了。
那上面是一家三口像,左边的男人穿军装英俊挺拔,那是吴应堂。右边是一个穿着旗袍娴静淑惠的女人,而他们前边却有一个孩子坐于椅子上,两三岁,小脸粉玉雕琢,吴应堂和那女人一人一手搭着那孩子的肩膀。
吴应堂得意道:“这是我女儿,叫吴念和,可不可爱?”
第16章 第十六章
直到我跟着陈镜予前往住处时都还在恍惚。陈镜予接过小霍提来的行李,挥挥手叫他出去忙自己的事,她自己则关上门帮我收拾。
我倚着一张书桌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吴应堂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结婚了?他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还青梅竹马呢,都不请我吃喜酒。”
陈镜予说:“你的笔记本和书我放在靠床的书桌上了,这一张桌子给你用。师部条件简陋,没有书架,你得自己适应。”
我摆摆手满不在乎,“知道了,我又没有小姐脾气。”
她接着收拾床铺,我又想起吴应堂家的女儿,“不过他女儿真可爱,跟我小时候一样可爱。”我平日若是这样说,陈镜予定会打断我,说我“光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今天她却一改反常地没吭声,我也没注意,光顾着去想吴家闺女:“应堂说她叫念和,念和……是不是挂念和平的意思?这个名字也好听呀,跟念国的名字一样好听,哎陈镜予,你说等念和再大一些,就跟应堂说门亲事,让念和以后嫁过来好不好?她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陈念国那小子都是高攀了——哎哎哎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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