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泳的鲸鱼_仰泳的鲸鱼【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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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直收着?」

  「我……不该一直收着?」

  「不念书,那就一起做个梦吧。」你说。

  「梦?」

  你沉默了一会,将手里把玩的草根远远抛出,认真地说起关于故事的梦、电影的梦、画面的梦。

  那再熟悉不过的风采,唤醒当年在礼堂外的台阶初见你的悸动。

  五。年。前。的。你。

  最后一抹晚霞退去,你拎起背包在风里站起身。

  「只是想知道好故事,会不会有好剧本而已噢。」

  我抬头疑惑的看着晚风扬起你肩颈的发,慢慢消失在宝蓝色夜空下。

  抓住最后一抹馀光朝走入暮色里的背影大喊,确认我的猜测:

  「你是想改编剧本吗?改编童女之舞?」我挥着手中的资料夹。

  夜里的草地广场除了闇黑,只剩自己的回声。

  我失神的走下斜坡。走向停车棚。

  科博馆的夜灯,在我插上机车钥匙的同时倏的亮起。

  我看见仪表板上夹着字条:

  「 写吧。我知道你可以。

  当然,你可以说『它』是你给我的第94颗芭乐。

  或是,我给你的第一颗苹果。 」

  终于,你决定要送我第一个苹果。

  即使,我并不锺爱苹果。

  但是,我确确实实因能与你共同投入一件事物而感到兴奋。

  尽管不知是否可行?

  更不知道怒极的父母,除了断绝我经济来源后还会有什么手段。

  我仍认真的利用最后的生活费搜购不少电影资料与剧本写作丛书。

  返回高雄的一个礼拜,仔细读着这篇保留有五年之久的小说,试图从文字构筑画面。

  甚至还拨了电话,给毕业后即将进入电视台当企划的雅芳,询问相关讯息。

  我像个小学新生一样的兴奋。

  更期待你偶而南下,一起读剧本、分享想法的日子。

  啃着科学面,拥抱着淡入淡出一堆分镜术语,等着在电话里给你惊喜。

  想听见你的雀跃,想再次看见你眼中的光彩。为两人共同梦想的。光彩。

  但是。两个礼拜以来,我联络不到你。

  除了那篇小说,与那只几乎要拨烂了也没有人接的号码之外。

  我与你之间再也找不出任何关联。

  病了?忙着?远行?

  你的眼!你的笑!你的温度!你的发丝扬在肩膀!

  Fiber啊。你要给我的苹果呢?

  一个月后,我带着手稿北上,试图突破胶着的音讯。

  雅芳在台南也跃上了北行的同一班列车。

  「不盯着你,肯定后患无穷。」她铁着脸说,眼底满是关心。

  我为你扬起的心,飞行在轨道之上。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飞行者,必须保持不坠毁,必须学习不摔落。

  不是我的错,因为,没有人告诉我

  望着窗外霭霭白云,一万七千英呎高空的距离。

  我想这次,应该真的够远了。真的。

  知道这种感觉,叫逃离。

  知道这种感觉,叫活下去。

  绿色背心的空服员,穿梭机座间泛着笑容帮旅客送上毛毯。

  煦暖画面。极度灼伤。我拧眉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窗伴着银色的翼,宽不过三十见方。

  机翼画过天际,阳光刺眼,跟北上找你的那天一模一样……

  「你好好休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人声。温柔而深情。对比于门外的我的双脚陷入漫生泥淖。

  雅芳越过踌躇的我,按下门铃。

  视线焦距急遽拉回,金属铁门雾化成一片炫亮。刺眼。

  你抬了眼,随即阖上。像雕像般静止半卧在沙发上,一尊憔悴的雕像。

  「你们随便坐吧。」宋榆臻掩上门,坐回沙发,将你的头枕上她的腿。

  并且好整以暇的整理你身上滑落的毛毯。动作跟声音同等温柔。

  飞行,摔落,来不及,张开降落伞。

  意识浮出肉体,仅剩僵硬的身躯承受眼前这画面的残忍与难堪。

  「不是分手了?你怎么在这里?」雅芳的声音贯穿我,叠合我内心的呐喊,射向宋榆臻。

  但我已经说不出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呐?这一次。也只不过是粉身碎骨。

  「你这样算什么?」雅芳点燃怒火掷向你。

  「你生病的时候谁背叛你、谁陪在你身边你最清楚,要人家帮你写稿!要人家跟你做那个什么狗屁倒灶春秋大梦!」雅芳一把抢过我手中未完稿件,「为了这玩意,学仪几乎要断粮了。结果你可好了,一个月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里跟旧情人--」

  「够了!」

  你站起身,直直走向我。伸出手。

  我竟然还有多馀的意识知道你要什么。

  「雅芳,稿子。」

  「学仪!」雅芳恼火嚷着。

  「那是我跟她的稿子。」我看着你,说。

  自雅芳那接过稿子的同时,我体会到液体表面张力的极限与重力加速度。

  自眼框,至心底。

  「苹果,还给你。」

  你望我一眼,收下。

  「谢谢。」你说,然后头也不回走进房内。

  「谢谢。」

  邻座乘客对空服员的道谢声

  我将焦距搁上窗板,感受窗外那份理所当然的稀薄气压。

  那种似曾相识的窒息气绝。

  我想,我可以了解你当时急需空间呼吸的反应。

  走出航厦,望着成田机场的夜空与凉意。

  我想这次,真的离你够远了

  到日本的第一天,是个春未尽、夏未至的尴尬雨天。

  成田往东京的列车上,我是那唯一没有行李箱的人。

  摊开在机场免费索取的简便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地铁路线。

  我将食指沿着线条缓慢移动,像预演流浪般,预支自己的能力。

  是啊,多自不量力的透支呐。一如当时逃。离。你家直奔桃园中正机场的我。

  「你能借我多少钱?」我问雅芳。

  「你要去哪?」她看着我手中拿着的护照与签证,声音有点巍颤。

  「去哪?去哪都好。只要去了,就能丢开了啊。」我暗想。

  她见我沉默着,颓然走向提款机。

  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雅芳将钞票塞给我的那一幕。

  她真挚的神情,带着无须解释的谅解与默契。

  「务必,给通电话。好吗?」她说。

  情绪像是滚开了的芝麻汤圆。碰撞翻腾、无限膨胀。

  但我们都知道,我必须如此。我必须跳下悬崖。

  ( 对不起,亲爱的朋友,你总是纵容我的任性。 )

  于是,握着单程飞机票,以及剩下的八千多块台币。

  我要走了。七四七要飞向云霄。

  列车上的人声人影,与我的世界并不相容。

  终于可以不再听人说话。因为听不懂,所以听不见。

  终于可以不再与人说话。因为不会说,所以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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