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惯了危大将军威风凛凛站在朝堂上的模样,此刻对着衣冠不整呈炸毛状态的危岳雁的曲荃十分不合时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终在危岳雁的瞪视下,淡定开口,“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我有的是办法。”
危岳雁心头一惊抬眼看向曲荃,只撞入一双幽幽的琥珀瞳中,周遭迷雾更浓,可心里头却渐渐明晰起来。
“危岳雁,你信我吗?”
“我信。”
“十日后,等我消息。”
“保重。”
第一百九十八章 英雄蝼蚁
腊月初五,夏军粮绝, 战略性退三百里。
腊月初六, 曲荃涉灵江, 一人一骑过阳关。
腊月初七, 夏军损一员副将, 全军缟素。
腊月初八,曲荃出阳关, 抵樊城。
腊月初九,南疆北秣虎视眈眈, 危岳雁不许军中斩马充饥, 遇夜袭。
腊月初十,曲荃入北莽山。
腊月十一, 危岳雁负伤,夏军惨败退入陇息城,北秣南疆前后围城。
腊月十二, 曲荃过雁门关,抵金陵。
腊月十三, 夏军困城中, 北秣南疆城外军鼓大作,陇息城内屋瓦俱震。
腊月十四, 曲荃掌玉圭,调大夏三百折冲府,领三万夏军驰援陇息,圣上亲送庸门关。
庸门关下, 曲荃一身紫袍骑/坐马上,御隆帝领着一班文武大臣站在城头与她谆谆嘱咐一干要事,末了又有些不放心似得问了一句,“曲爱卿当真能破陇息困局?”
曲荃笑答:“北秣所施之计看似全无破绽实则百密一疏。请陛下放心,微臣已有连环妙计在手,定能破敌驱虏,保我大夏金瓯无缺。”
御隆帝听罢象征性慰劳一番,“此番平乱,有劳曲爱卿。”
曲荃下马,对着城头屈膝跪拜,郑重行了一礼,“微臣定不辱使命。”
君臣之礼尽罢,曲荃翻身上马。放眼前路崇山峻岭忽觉心中一股急流涌上,激的她眼眶微湿,策马行出几步,忽然逆着朝霞的辉光转过身来。
万军之中独她一人逆身望城楼。
“陛下,北秣此局其实亦有可考之处。”
“此话怎讲?”御隆帝本欲离开,听曲荃这么一说霎时顿住脚步。
曲荃逆着光线双眼微眯,唇边染笑,眸若灿星:“当年襄霆一战,北秣便曾用过此计。”言落,唇边笑意愈染愈深。
御隆帝神情一肃,正欲开口却被曲荃截断。
“千里云燕一夕还,当年战局战况皆传至天听,陛下文韬武略想必定参破过其中奥秘。”
御隆帝定定的注视着城楼下那个言笑晏晏的臣子,一瞬感到无比陌生。
曲荃犹在说话,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与天下听,“今日险境与当年分毫不差,敢问陛下,我父亲的计谋,用是不用?”
话音甫落,训练有素的领军卫整齐划一将机簧弩箭架上城楼孔洞之中,御隆帝声沉似铁,在朝霞暖阳之下听来越显深寒。
“你,不要命了吗?”
万箭所指之人仿佛压根没看懂眼前的形势,仍是明眸笑睐,身姿挺拔如劲竹,“我曲荃死不足惜,但是我一死,便无人能施此计。”
倾身豪赌又如何?
她曲荃苟活至今,亦是为了此刻。
岭上四季常青的叶涛连绵起伏摧山压城,冬日的阳光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关河凛冽,霜剑犹利风刀犹寒。城头马上相逾不过数丈,却隔关山做棋盘,断山路为棋子,一场贯穿六年的博弈横亘在君臣之间。
襄水尽赤,英雄如蝼蚁,棋已非当年之棋。
五年筹谋,断雁叫西风,人也非当年之人。
“那,你想怎样?”
君王沉叹。
臣子扬眉浅笑。
这一局,到底赌赢了。
笑意越来越浓,直至泪同声落。
“我要你昭告天下,我的父亲,不是纸上谈兵之徒。”
“他是临危受命的忠臣义士,是妙计迭出重创北秣六年的神兵将领,是保卫我们大夏疆土直至血尽的勇武英烈,他是大夏安北将军,我的父亲——”
“李酬志。”
可怜,他壮志未酬。
荒冢烟如泣,雪落风似刀。
当天边朝霞尽退,金乌立上中天,驰援的大军也朝着边境的方向徐徐前进。身边侍卫请示多次不得回应只得继续安排防守,御隆帝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视线一直牢牢锁在那个行在最前的,紫衣背影上。
他依稀记得六年前,也曾送一名新将至庸门关下。
那新将在金陵城的名声很大,只是盛名之下嘲讽多于敬慕。都说他入赘将门,丢尽了寒门学子的脸面,一心只想着攀龙附凤,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确是抱着一颗赤子之心,想要一展胸中抱负。
所幸他的妻子知道,他的岳丈也知道。
曲老将军多次上奏,请求让新婿领兵出征,再之后玉圭调兵,大军北行,千里云燕朝夕往返边塞帝阁之间。
很多秘辛,天下人不知,君王却是知道的。
知道死守错战机,知道玉圭三易主,知道月寒照人头。
再后来,千里云燕身殉北秣铁弓银箭之下,君王也有不知道的。
不知道四万英烈杀敌至血尽,不知道殷血染襄江,不知道妙计连环重创北秣整六年。
但,那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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