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往沐桶里缩了缩,抬手捂住脸,泪水如开了闸般狂涌而出,却又不能放声痛哭,直噎得一口口抽着气,恨不能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流进这桶水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桶里的水几乎凉透了,李小幺才算哭出了那口闷气,也不开口,只用力敲了敲了桶壁,淡月和流云推门进来,李小幺示意添些热水,泡热了身子,才从沐桶里出来,换了身半旧细棉布衣裤出来。
紫藤见她进来,忙笑着曲膝禀报道:“五爷,南宁刚送了只匣子过来,说都是王爷亲自挑的,让五爷看看可喜欢。”李小幺顾自坐到炕上,一边示意淡月绞头发,一边吩咐道:“南宁走了?”
“还在二门里等着呢,说王爷吩咐了,五爷喜欢最好,若不喜欢,王爷再挑别的送过来。”紫藤捧着只半尺见方的花梨木匣子递到李小幺面前放下,轻轻推开匣子,匣子共三层,满满堆着各色各样福禄寿三色翡翠,有镯、有佩、有挂件、有压步等等,李小幺盯着琳琅满目的三色翡翠看了一会儿,示意紫藤收起来,转头看着窗外,掂量了片刻才吩咐道:“挑你喜欢的留两件,余下的jiāo给南宁,跟他说已经挑了两件最喜欢的,旁的就不用了,赶明儿我当面再谢王爷。”紫藤眨了眨眼睛,满眼不解却不敢多问,笑着答应了,打开匣子,看来看去,挑了只水润通透的三色镯子一块牡丹压步,捧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扫了眼,随意的挥了挥手,紫藤示意海棠收好那两件翡翠件儿,自己捧了匣子,出门叫了个小丫头,急步往二门传话去了。
南宁苦恼的捧着匣子回到梁王府回了话,瞄着苏子诚,小心的回道:“紫藤姑娘说,五爷说累坏了,挑了东西就歇下了。”苏子诚推开匣子,仔细看了看,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用手指轻轻推着匣子里那些玉饰,沉默了片刻吩咐道:“明天一早去趟汲古斋,让掌柜送些三彩翡翠物件进来我看。”南宁垂手答应,见苏子诚没别的吩咐,轻悄的退到旁边垂手侍候着,苏子诚对着那匣子闪着温润莹光的各式翡翠,呆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站起来,yīn着脸往内书房院子去了。
苏子诚的新年忙碌无比,从初二一早起,会了宁王苏子义,先往几位历经几朝年迈老臣处看望,又往郭家转了圈,回来去了水家宴饮。
李小幺一早就和李宗梁他们出了城,在城外玩痛快了才赶回来,没有柳树胡同,带着满筐砸冰而得的鲜鱼,往梁先生府上拜年寻先生去了,梁先生自然一口答应,两人喝着茶,聊了半天吴国朝廷宫廷的佚闻趣事,喝好茶聊好天,李小幺才告辞而去。
隔天,初三日,水岩早就遣人送了帖子,请李家兄妹过府看戏宴饮,李小幺和李宗梁、魏水生几个商量了,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两个有孝在身,出不得门,女眷中间除了她,只有张大姐能去,商量下来,当天赴水家戏酒的,除兄弟四个外,就是李小幺和张大姐了。
李宗梁等人骑马,李小幺和张大姐坐一辆车,巳正从柳树胡同出发,不大会儿,就到了靖江侯府,水岩迎出来,接了李宗梁等人进去,李小幺和张大姐的车子从侧门进到二门,李小幺跳下车,水莲引着个十四五岁,身段玲珑,面容甜美gān净的小姑娘迎上来,小姑娘满眼好奇的打量着李小幺和张大姐,水莲上前两步见了礼,笑着介绍道:“这是靖江府嫡长女,在我们家行十四,单名一个樱字。”水莲正要介绍李小幺和张大姐给水樱,水樱轻巧的曲了曲膝,笑着截住了水莲的话:“我知道,这位姐姐必定是李五爷了!五姐姐,我最佩服你了!”水莲忙拉了拉水樱,水樱飞快的吐了下舌尖,向着张大姐转过身,笑着曲膝见礼:“上回见过大姐一面,大姐比上次见面气色好多了。”张大姐一丝不苟的带笑回了礼,几个人让着,一路往内院进去。
第一百五五章水家
水樱紧挨着李小幺,满脸敬佩的看着她,叮叮咚咚话语不断:“……我就叫你五姐姐好不好?不过我家五姐姐跟你就没法比了,我家五姐姐生的倒比你好,可别的地方就没法比了,我还是叫你李家五姐姐吧,李家五姐姐,我二哥说你可厉害了,你从前真做过山匪?年前我和七姐姐去给水桐姐姐帮忙了,水桐姐姐也说你厉害呢,李家五姐姐……”李小幺一边听一边笑,这个水樱真象小时候的自己,天真烂漫,胸无心机,看来这靖江侯府上下都极宠着这位十四姑娘。
水莲陪着张大姐跟在后面,笑着说着话:“你看看,十四妹见了五爷,就成这样了,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大姐别笑话。”
“笑话什么?我就喜欢这样的xing子,有什么说什么,直脾气,慡气!”张大姐gān脆的答道,水莲伸手挽了张大姐:“我就喜欢大姐这xing子,跟你一处说话才叫神清气慡!”
“我是个粗人,听你们说话细声细气,说出的话也雅气,上茅房不叫上茅房,叫更衣,多好听!我就是学不来,出门前我跟小幺说,出去可别让我说话,免得惹人笑话,小幺说:‘你只管说,想说什么说什么,那笑你的人才该被人笑话呢!’我一想也是,那文文气气的话我是学不会了,难不成就当哑巴了?”张大姐声音宏亮,水莲挽着她,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赞同:“五爷说的极是,大姐说的也极是,大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姐妹都极喜欢大姐,跟大姐在一起,有什么说什么,最舒心不过。”
水樱转头看了眼张大姐,话语不断的说道:“……我也喜欢张大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多想,不象那些人,一句话里头夹着四五层意思,敲着这个打着那个,累也累死了!听说大姐要成亲了?嫁给你三哥?你三哥什么样的?也这个脾气么?”李小幺想着李二槐,转头看了眼张大姐,笑着点头道:“我三哥和张大姐登对的很。”
“真的?五姐姐!我想看看那位李三爷,咱们偷偷看看好不好?”水樱眼睛亮闪闪的兴致十足,水莲用手里的帕子从背后甩了她一下训斥道:“你看李三爷做什么?”
“张大姐这么好,我看看李三爷配不配得上!”水樱理直气壮的说道,水莲失笑出声,松开张大姐,上前拍了下水樱:“又胡说了!五爷的兄长还能差了?再说李三爷是张大姐自己看过的,这会儿轮着你cao心了?”
李小幺拉过水樱的手笑道:“这容易,李三爷今天也来了,等会儿咱们叫他过来,给十四娘好好看看,若不好,咱们就把张大姐藏起来不给他。”张大姐大方的接道:“二槐是个粗人,十四娘哪见过他那样的?我也是个粗人!”水樱转身挽了张大姐笑道:“大姐这样的粗人最好,那些细人才烦人呢!”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园子,在一处宽敞的暖阁前,搭着只小巧的戏台,水莲指着戏台介绍道:“听说五爷爱看杂剧,二爷特意请了几个名家过来,听说有两出新戏,等会儿五爷看看这新戏好不好。”李小幺笑应着,四人进了暖阁,丫头婆子流水行送了茶水点心进来,一个婆子捧着戏单子呈进来,水莲让了李小幺和张大姐一回,见两人都没点戏,将戏单子递给婆子吩咐道:“就演那两出新戏吧。”婆子得了指令,下去传话去了。
不大会儿,小小的戏台上就热闹起来,听了一出戏就近正午了,摆了菜酒上来,四个人吃过,台上又开始演第二出新戏,水樱转到李小幺旁边,拉了拉她,低声说道:“五姐姐,咱们去前面看看去,好不好?”没等李小幺说话,水莲已经转过头,拉过水樱嗔怪道:“你还真要去啊?!要是让人看到……”
“我也想看看他们怎么取乐,咱们偷偷看看就是。”李小幺站起来,笑着说道,张大姐立即跟着起来,满脸赞同的看着李小幺,她年前听人说闲话,说到这富贵人家宴客,竟然要请女伎!能去看看那当然是最好!
水莲也不坚决,跟着站起来,水樱叫了管事婆子过来吩咐道:“别管我们,让台上继续唱。”管事婆子恭敬的答应了,悄悄示意两个年老稳重的婆子跟着,几个丫头和婆子跟着四人,穿过园子往前院过去。
四人从一处偏僻的角门进去,从屋子后面穿过去,到了水岩宴请李家兄弟的chūn晖堂,
院子里传来阵阵丝竹声和柔媚的唱小曲声,张大姐脸色微变,水樱冲在最前头,直往chūn晖堂后倒座的茶水间奔去,茶水间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见水樱闯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慌乱的发怔的发怔,见礼的见礼,水樱示意众人噤声,低低的吩咐道:“只管做你们的事,我们看看热闹。”丫头婆子提开红泥炉、茶壶等物,在通往前面大堂的帘子前清出一片地方来。
张大姐抢先一步,几乎和水樱同时掀起帘子,紧张的往外张望,chūn晖堂宽敞而明亮,对着帘子的那一角,几个衣饰华丽、面容清秀的女伎正chuī奏着笛、琴、琵琶等乐器,一个明眸皓齿、面容艳丽的女伎手里敲着檀板,轻吟慢唱着一支曲子,李宗梁背对着帘子坐在榻上,手里比划着招式和吕华说着话,吕丰陶醉的晃着脑袋,边听着那支曲子,边指点着女伎们和贵子说笑着,几个丽颜女伎围在周围,殷勤的侍候着酒水,水岩站在几案前,正专心的看着魏水生写字,李二槐也站在几案旁,无聊看着几案上挂得满满的笔架,张大姐长舒了口气,那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李小幺和水莲挨着,透过帘子fèng往外看,水樱转过头,张大姐俯在她耳边,指点着李二槐,魏水生已经写好了一幅字,水岩放下手里的折扇,将纸举起来,一边看一边和魏水生说着什么,魏水生举了另一篇字,比到一起,李二槐也挤过去伸头去看,左看看右看看,看皱了眉头也没看出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李小幺眯了眯眼睛,仔细看着举起来的两幅字,推了水莲推,俯到她耳边问道:“水二爷爱字?水生哥的字隽秀有力,见过的都说好呢!”
“他姓水?”水莲愕然问道,李小幺被她吓了一跳,忙抬手捂住水莲的嘴,水莲满脸惊愕中带着的不是惊喜,却是失望,李小幺心念微动,松开水莲,低声笑道:“水生哥姓魏,姓什么水啊!”水莲的脸骤然涨得通红,也不答李小幺的话,仓惶的扭过头对着帘子,李小幺伸手越过水莲掀起帘子,从水莲身后眯着眼睛瞄着魏水生,魏水生一身银白素绸长衫,腰间系着根同色绸腰带,站在那里,后背笔直,身姿挺拔英气,比水岩还高了半个头,大半脸对着李小幺这一处,剑眉入鬓,眼神莹亮,脸上带着微笑,笑里透着股似有似无的沉郁,确实是枚难得一见的英郎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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