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殿内众人有坐有站有人走动起来,相互敬着酒,说着笑着,殿内洋溢着一片浓浓的热闹喜庆,李小幺和吕丰低声说笑着,并不理会殿内的喧嚣热闹,两人对面席上,礼部侍郎王敬不停的瞄着李小幺和李小幺前面席上的郭敏锐,不大会儿,仿佛看到了什么,王敬上身摇晃着站起来,举着杯酒,步履不稳的晃到李小幺和吕丰前面,冲着李小幺举了举杯子叫道:“来!我敬五爷!如今女人也能称爷了!也不必两截穿衣,三缕梳头了!来来,这位爷,我敬你!就敬你这个‘礼’字!”
李小幺周围的喧嚣一时嘎然而止,一片静默中,众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到了王敬和李小幺身上,苏子诚满脸怒容,正要拍案而起,李小幺后背僵直,话里带着笑,却极其不客气的开了口:“王大人身为礼部侍郎,既觉得这女人称爷、连这衣着发式极是不当,违了你心目中的礼法,大人职责所在,就该当面阻止,责其改过,若责而不改,则要依律弹劾,大人什么时候阻止过?指责过?弹劾过?前,你听若未闻,视若不见!这会儿几杯水酒下肚,壮了胆了是吧?要不就是被那点子美酒淹没了本心!竟还要敬我一个‘礼’字!王大人的为臣之道呢?到哪儿去了?王大人的学问道德呢?到哪儿去了?王大人的四维八德呢?又到哪儿去了?”
“说得好!”吕丰用力拍着巴掌叫好,满殿的安静中,吕丰这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分外响亮,苏子诚舒了口气,重又坐稳了,嘴角带着笑,端起茶杯慢慢抿着茶,眯着眼睛讥讽的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郭氏兄弟,苏子义轻松的笑着,一只手揽着苏子信,另一只手毫不避讳的点着李小幺和王敬,和苏子信有说有笑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王敬被李小幺骂的满脸紫涨,举着杯子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李小幺轻松的坐着,带着满脸明朗的笑容,轻篾直视着王敬,仿佛她才是站着居高临下的那个。
第二百九一章暮年
“王大人酒多了,我扶大人去喝碗醒酒汤。”旁边有人打着呵呵过来解围,王敬扭着头,步履踉跄的顺势跟着退出了大殿,对面后排又站起来一人,端着杯子走到李小幺前面笑道:“五爷这趟淮南路之行,功勋卓著,真是惊才绝艳,让我等男人自愧不如,汗颜无比,听说五爷出身农家,读书不多,此等聪明天成,真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啊?哈哈哈哈!”
李小幺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小女子眼拙,不知这位是……”
“下官是戴文阁直学土顾家宪。”
“噢~~”李小幺长长的‘噢’了一声,慢而清晰的笑道:“尊驾这一声‘我等’,我还以为是左丞相呢,小女子无知,一直以为只有左丞相才好一声‘等’字代百官发声,原来……”
“小五你听错了!”吕丰‘啪’的一拍桌子再一声吼,李小幺吓得抚着胸口,满脸惊吓的看着吕丰,吕丰一跳老高,指着顾家宪吼道:“他说的是‘我等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吕二这样堂堂正正的男人,竟被这厮‘等’了!谁说我不如女人啦?娘……啊的,说我不如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等等……还有!”吕丰在这上头脑子转的最快:“我小师叔也是男人哪,你把他也‘等’进去了,你说我小师叔不如女人?宁王爷文韬武略,到你这厮嘴里也不如女人啦?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满殿男人都被你这厮‘等’进去了,皇上……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吕丰跳脚大叫个不停。
李小幺连眨了几下眼睛,看着象只猴子一样上窜下跳叫个不停的吕丰,和愕然、茫然而目瞪口呆的顾家宪,拼命忍着笑,只忍得脸上表qíng古怪僵硬,苏子诚紧紧抿着嘴,微微仰着头,咬着牙忍着笑,正努力着要绷出些怒气来,苏子义端正的坐着,低着头,认真仔细的喝着茶,苏子信看热闹看的眼睛发亮,满脸惊讶、好奇的看着对面跳个不停的吕丰,吕丰代师父真是太好玩了!皇上眼里带着丝恼怒,不满看了眼郭氏兄弟,又转头看着一句一跳、口沫四溅的吕丰、表qíng古怪的李小幺和三个儿子。满殿的大臣表qíng各异,安静无比。
吕丰跳脚连叫了几声‘是可忍孰不可忍!’突然想起新句子来,挥胳膊点着顾家宪叫道:“圣人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叫出口,突然又醒悟过来,忙对着李小幺叫道:“小五我没说你!”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阻止吕丰的皇上‘噗’的笑出了声,皇上这一声笑出,满殿忍笑忍的辛苦无比的大臣们总算是得了许可,立时跟着爆笑出声,苏子诚直笑得往后倒去,差点砸翻了后面的几案,苏子信笑的滚在苏子义怀里,‘唉哟唉哟’着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安远侯水清明笑的浑身颤抖,靖江侯水清亮笑的声音都变了,抬起来点着吕丰的扇子也拿捏不住,滑脱到地上,整个兴庆殿,笑了个东倒西歪。
李小幺绷着笑,倒了杯酒双手端给吕丰道:“你辛苦了,喝杯酒润润喉。”吕丰接过杯子一口喝了,看着李小幺再次认真的确认道:“小五我真没说你。”李小幺再也忍不住,绽放出满脸灿烂笑容,连连点着头低声道:“我知道,说也没事,女子是难养。”
两人正笑着低声说着话,皇上在上面招手道:“小幺,你过来,到朕这里来。”李小幺急忙起身走到皇上旁边两三步处,正要施礼,皇上招手道:“过来,坐这里,跟朕说说话儿。”李小幺迟疑了下,gān脆的上了那级台阶,顺着皇上的指点,跪坐在皇上旁边,皇上笑容温和,抬起手指点了点下面笑道:“别理他们,一帮顽固老头子,朕也常受他们的气,这里太吵,陪朕到后面园子走走可好?”
李小幺急忙点头答应,小心的扶着皇上站起来,皇上招手叫过苏子义吩咐道:“我和小幺去园子里走走,你替朕好好招呼好诸人,别让吕二郎喝多了。”苏子义忙躬身答应,直起身子正要送皇上出去,皇上摆手笑道:“不用你送,去吧。”苏子义停住步子,看着父亲缓慢的转过身去,目光停在李小幺身上,半晌移开目光,转身回去落了座。
皇上由着李小幺轻轻搀着,下了台阶,沿着旁边的甬路,缓步转进了后面的园子,皇上示意往湖边去,内侍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沿着湖边栈道极缓慢的走着,皇上转头看着半低着头,只管专心看着路的李小幺,声音低而温和的问道:“说你父母都不在,只有一位嫡亲的长兄了?”
“回皇上,是。”李小幺忙恭敬答道,皇上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的手笑道:“别拘礼,也别拘谨,咱们就说说家常话。”李小幺忙笑着点了点头,皇上拉了拉斗篷,声音随和的接着说道:“你看看,这个天,我就得穿这厚斗篷了,当年我年青的时候,大冬天出去打猎,就穿件夹箭袖,根本不用穿那些大毛衣服,唉,人老了!”
李小幺看着顾自伤感的皇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呆了片刻,才含糊道:“皇上不老,皇上康健的很呢。”皇上轻轻笑了两声:“没事,生老病死,人都是这么轮回的,皇上也不例外,你看看你,这会儿跟那湖里盛开的莲花一样,再过几十年,也要老,有一天也要归于土,这是生之常理,咱们都要看开。”
“嗯!”李小幺重重答应一声,皇上慢慢挪着步子,和李小幺一起进了湖边假山旁的小亭子,内侍急奔过来送了垫子,侍候着皇上落了坐,又退出去几十步远垂手立着,李小幺顺着皇上的示意也落了座,皇上远看着湖中寒瑟的几枝孤荷,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从来你父母家人都在的时候,你父母最疼谁?”
“大哥说父亲和母亲都最疼我,我最小,小名就叫幺妹。”李小幺笑着答道,皇上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道:“你看看,这百姓之家和天子之家,都是一样,父母心里,都偏疼那最小的,跟你父亲一样,我也有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中,我也是最疼那个幺儿!”皇上说着笑起来,李小幺也抿嘴笑道:“不光父亲、母亲,大哥说,几个哥哥也最疼我,我看宁王和梁王爷,也疼爱三皇子的很呢。”
皇上神qíng微微滞了滞,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微笑道:“小三不比他两个哥哥,跟他母亲很像,不怎么聪明,也吃不得苦,人单纯的很,唉,我这三个儿子,有两个出类拔萃,已经是邀天之福了,哪能个个儿子都好的?这个小的,也不求他怎么好,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份。”
李小幺提着颗心,小心的听着皇上的话,皇上顿了顿,接着笑道:“小三xing子软,回头我得jiāo待jiāo待大郎和二郎,往后得给他寻个温厚老实的媳妇儿,不用太聪明,嗯,要长相出色最好,小三喜欢好看的东西,连身边的侍女,也要挑好看的。”皇上说着,轻轻笑起来,李小幺只陪着笑,却不敢接半个字,皇上轻轻往后靠着栏杆,继续和李小幺极家常的说着闲话:“上了年纪的人,所盼不过两样,孩子们都平安喜乐、子孙满堂,这平安喜乐也算有了,就是这子孙满堂上,你看看,都有自己的xing子,二郎这亲事拖到现在,左看一个不中意,右看一个不顺眼,他那牛脾气,当年他娘在世的时候都让他三分,我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唉!”
皇上烦恼的一声长叹,李小幺心一下子收缩成一团,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低头仔细的给皇上理了理斗篷,等着听他往下说,皇上又叹了口气:“挑来挑去,大郎觉得郭家三娘子好,我看着也好,这三娘子生得好,有句俗话,怎么说来?噢,对了,叫聪明面孔笨肝肠。”
李小幺意外异常,忙抬头看着皇上,皇上温和的眼神中透着说不清的神qíng,带着笑接着说道:“小三他娘喜欢处处学大郎的母亲,这三娘子吧,就处处学小三他娘,可是这学的,一个不如一个!”李小幺被皇上这话说的想笑又不敢笑,忙抬手揉着眉间,疏散着那些笑意,皇上看着她笑道:“二郎是个心高气傲的,可看不上这样的笨姑娘,可若说要娶,没人比她再合适了,你说呢?”李小幺楞了下笑道:“我不懂这个,皇上这么睿智,皇上觉得合适,那必定是合适的。”
“嗯,”皇上又拍了拍李小幺的手,并不迫她多说,沉默了片刻,神qíng安然的叹息道:“我去日不多,只有两条心愿,一是想活着看着二郎成亲,二是,”皇上顿了顿,声音低了不少:“二是愿小三一辈子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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