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安保良瘦成了一把骨头,由薛氏扶着站在院门前,感慨万千地看着安怡,嘴唇嚅动着想说点什么,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回来了就好。”
不过年余,他的两鬓与胡须已经尽都斑白,肤色发黑,眉间的皱纹却都尽数打开,眼睛里闪着踌躇满志的光芒,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又是一个求仁得仁的,安怡朝他点点头:“我回来了。您还好?”
年余未见,安保良觉得女儿离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女孩子又远了一大截,旁人家的孩子见着了死里逃生的父母亲,第一件事是先行礼问安,再饱含深qíng的痛哭一场,哭完了就大家都自在亲近了许多。偏安怡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很平常地点点头,再回答一句:“我回来了,您还好?”
安保良有些不太舒服,仿佛女儿已经不是他的了一般。可是看到依偎在安怡怀里满怀喜悦的安愉,看到安怡漂亮挺拔如白杨一样的身影,再看看身旁一脸满足笑容的薛氏,以及拄着拐杖慢吞吞从后头赶上来的老母亲,他突然就觉得值了。多年来苦苦追求的,这段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和生死考验,都值了,为的不就是有这么一天,一家子人扬眉吐气、衣食不缺、平安如意么?
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这么一天两天,如果她没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能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护住一家子人,并随时给他提供支持帮助。他的女儿就是这个样子,这样就挺好的,何必qiáng求不知足?
想到这里,安保良就朝安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很好,你还好?”
安怡注意到他的态度转变,也跟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很好。”如今的qíng形已经和从前不同,她是不想安保良回来就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管着她,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又或是横加gān涉,管些不该管的事儿,不然一准儿要伤感qíng。就算是个便宜爹,欢欢喜喜的也比彼此看不顺眼qiáng。
“快别站在这里嗦了,进去吃饭说话睡觉!”安老太由huáng鹂扶着走过来,先将安怡细细打量了一回,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很好,我们家是有后福的。”
薛氏又满足而欣喜地流下了眼泪,突然看到安怡背上的血迹,就又惊慌失措地叫起来:“你这是怎么啦?”
安怡轻描淡写地道:“不小心刮破了衣裳,弄破了皮。我先去洗洗。”
薛氏不信,非得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又要追问为什么会刮破了衣裳破了皮,安保良看出了些端倪,喝道:“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怎地经了这么多事一点长进都没有?”
薛氏顿时委屈不已,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兰嫂和欣欣两人含着泪将安怡簇拥着进了房,再伺候女王似地将她从头伺候到脚,安怡舒服得直叹气:“早就想回家,只是太后娘娘没发话,不敢说走。”说话间兰嫂已经替她解开上衣,便问道:“还流血吗?伤口有多深?可gān净?”
兰嫂认出这是剑伤,知道事qíng一定比安怡自己所说的更严重,便有些不太确定地道:“血是没流了,现在就是些淡血水浸出来,伤口也不算深,只是好像有点肿……不然,去请个跌打大夫来瞧瞧?”
huáng昭总不至于在剑上下毒,不然gān脆利落地一剑杀了她岂不是更gān净,安怡道:“这会儿外头戒严,哪里去找大夫?伤口不发黑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指挥兰嫂:“清洗gān净,上金疮药,包一下也就好了。”
兰嫂无奈,只好应安怡的要求一边给她清洗包扎,一边道:“崔总管带着我们清点了一下家里的财物,许多值钱的摆设已经不见了,家具也有毁坏得严重的,什么都要换,您的药室里凡是制出来的药全都被拿光了,就连小公子写字用的笔墨纸张也没剩多少。”
意料之中的事qíng,所谓兵匪一家,顾大雄再是凶悍不为难他们,也只局限于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哪能把底下人的手全部捆起来?一点好处都不给底下人,什么人乐意听他的?幸亏早有准备,真正值钱的古董字画金银都在事先jiāo给崔如卿带走藏起来了,所以就算重新置办一份家业也不是什么难事。安怡道:“崔如卿呢?家里的仆从还剩几个?跑了的有几个?死了伤了的又有几个?全都记录下来了么?”
兰嫂道:“崔总管全都记下来了,说您回来后一准儿要抚恤的。他正带着人在收拾被烧毁了的那个院子,说不得吃了饭就会找您禀报。”
一个好的总管可以省却许多麻烦,安怡再次想起祖父和生母来,小一辈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了长辈的惠泽或是牵连。至今她还在因为祖父救下崔如卿的善举而受惠泽,却也因为生母而备受痛苦煎熬。
欣欣给她绞头发,大着胆子道:“姑娘在想什么呢?”
安怡一笑,柔声道:“我在想,以后要对你们更好一点。”说不准什么时候后人就沾光了。
欣欣可爱地皱皱鼻子:“婢子做错事儿的时候您少骂两句就很好啦。”
“不知足的丫头,顿顿有ròu吃,从没被动过一手指,你还要怎么样?”兰嫂取了一套半旧衣裙过来给安怡换,很是难过不舍地道:“姑娘前些日子从白老三那里取回来的衣裙全都丢了。就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正文第378章家常
(第五更)
她的复仇之路走得比她想象的更加顺利,因此那些作为道具的漂亮裙子也就没多大的作用了,丢了就丢了吧。安怡虽然有点可惜,却也不是太过在意:“过两日城里太平了再让崔总管私底下找一找,若是找到就一把火烧了,落在旁人手里不像话。找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上面也没留着我的铭记。”
“是。”兰嫂伺候着安怡换好衣裙,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她往前头去用饭。
用过晚饭,见薛氏有要拉着安怡嘘寒问暖,从头关心到脚的趋势,安保良索xing起身道:“你随我来书房叙话。”
安怡忙上前扶着他,父女一起去了书房。这间书房是前房主用过的,安怡搬进来后特别留给了安保良,里头的陈设是真不错,奈何这会儿已经只剩下几个空dàngdàng的柜子和书架,桌上倒是铺陈得有纸笔,却也不是什么好货。
能被拿走的都被拿走了,安怡四处看着,心中难免有些感慨:“爹,圣上有没有说怎么补偿咱们家?咱们置办这么一副家当可不容易。”
安保良意气风发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咱们全家能平安团聚就什么都比不上。”
安怡想起他大手大脚的老毛病,怕他这回骤然富贵起来便飘飘然不知所以然,就故意道:“咱们全家能平安团聚固然是最好的,但没有钱财也是寸步难行啊。您回不去昌黎了,一准儿要任新职,什么不需要打点?这京里走一步都是钱那!咱们家被拿光了,过日子都成问题,更别说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都该走走亲戚,拜一拜上官!还有底下人,你总该请他们吃顿饭吧?伸手就是钱,您有打算吗?”
安保良的眉头就又愁苦地皱了起来,虽然知道女儿很能挣钱,但当爹的不能总伸手问她要钱吧。何况听谢满棠的意思,女儿将来是前程远大的,总得存点嫁妆才好。
“若是爹爹没有打算也不要紧,我入京后也算是认识了些人,先借一点来应急也是可以的。”安怡先给他敲过了警钟,才和他说起正事:“肖老先生呢?”
安保良道:“他身上有些不好,和你师父她们在一处呢。谢大人的意思是,等过些日子京里肃清逆贼同党,太平了再去把人接过来。”又细细问起安怡宫中qíng形和她如何受的伤,安怡毫不隐瞒地说了,只将其中一些不能对外宣布的隐秘略过。
“真是万幸huáng昭还算是良心未泯,没有为难你。”安保良有些失神:“这么说,以后莫贵妃就是后宫第一人了?可惜了六殿下,只差一步就能与皇后娘娘做了母子。”
安怡皱眉道:“爹爹说的这话有差,难道说六殿下现在就不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了?这京中不比昌黎,如今多少双眼睛关注着您,您更要谨言慎行才是,别忘了从前咱们是怎么去的昌黎。”
安保良惊觉失言,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别将这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搏来的幸福日子给作没了。见安怡脸色不好看,便出主意道:“既然宫里头乱着,你从前又得罪过莫贵妃,不如趁这个机会告病,在家里歇一段日子,养一养。”
安怡也的确是心力jiāo瘁了,便道:“就依爹爹所言,我们一家人许久未曾团聚,正该趁机好生聚几日。”
待从书房里出来,崔如卿果然立在外头等着了,安怡见安保良满怀疑虑地将崔如卿打量了又打量,便故意道:“爹爹正好闲着,也随女儿听一听家事?”
安保良自来不擅长家务,更不擅长算账,要不然也不能把日子过成那样子。闻言赶紧拒绝:“你自来做惯了的,比我更知道,我就不cha手了。”
安怡如愿以偿地顺利打发走安保良,先就感激地给崔如卿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深夜驰援,不然家里可要乱了套。”她和崔如卿的协议只限于替“安九”复仇,并不包括帮她保护安家人,但崔如卿却在局势还未明朗之际就率先领了人过来看护家宅,当真难得。
“武师是姑娘之前挑选的,也是姑娘花钱养着的。让他们过来看家护院是理所当然的。”崔如卿侧身躲开,摆手道:“其他也不完全是我的功劳。我才听说城里乱了起来,就要带着人过来瞧,谁想外头已经戒严,乱成了一片,幸亏莫侯府的甄总管使人送了几个武师并莫侯府的腰牌过来才解了燃眉之急,又带信过来说姑娘入宫是好事儿,让老太太他们不要担心,老太太和太太这才没有再添病症。”
说到这里,崔如卿看了安怡一眼,有些踌躇地道:“天亮后莫五公子又让人送了米粮和ròu菜,还有一些应急药过来。就是姑娘方才用的金疮药,也是那边送过来的。家里成了这个样子,又不知道外头要乱到什么时候,有钱也买不着,我便做主收了,还望姑娘勿怪。”
安怡又有那种很bào躁很无力的感觉了,谁都想要旁人待自己好,但好过分了又自知没法儿回报就成了负担。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个机会和莫天安好好谈一谈才是,在这之前,该避讳的都要避讳一下才是,便道:“等过些日子,烦劳先生jīng心准备一份厚礼送过去,拿老爷的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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