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寐语者【完结+番外】(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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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婶母搁了茶盏,却幽幽一叹,“佩儿这孩子……实在命苦。”

  “怎么?”我蹙眉看向她。

  婶母叹息,“从前你也知道,佩儿先天不足,一向体弱多病,就跟她生母当年一样……她生母是难产而亡,我总担心这孩子日后嫁人生子,只怕过不了那一关,索xing让她不要生育为好。”

  我心中猛地一抽,听得婶母似乎又说了什么,我心思恍惚,却没有听清,直到她重重唤我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婶母微眯了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目光中似藏了细细针尖。

  “阿妩,你在想什么?”她含笑开口,神色又回复了之前的慈和。

  我迎上她探究的目光,暗自敛定心神,“话虽如此,佩儿远嫁吴氏,若没有子嗣,只怕于往后十分不利。”

  婶母点头道,“是以,我想选两个妥贴的丫鬟一并陪嫁过去,将来生下孩子再过继给佩儿。”

  我微微皱了眉,心底莫名掠过锦儿的影子,顿生黯然。婶母的话似沙子一样揉进我心头,隐隐难受,却又想不出如何应对,只得默然点头。

  虽然我与萧綦一直无所出,外面也只道是我体弱多病的缘故,并不知晓我可能永无子嗣。

  然而婶母方才一闪而过的神qíng,隐隐让我觉得古怪,虽说不上有何不妥,却本能的防备,不愿让她知道真相。

  废立

  回府之后我才知道,果然又有了麻烦。

  子澹与胡妃大婚之后,原本一直相安无事,以他的xing子断不会让一个女子太过难堪。昨晚却不知为了什么事,胡瑶竟连夜负气回了娘家,惹得胡光烈一早找上贤王府生事。子澹闭门不应,任他在门前吵闹,一时间闹得不可开jiāo。左右劝他不住,只得派人飞马向萧綦奏报。

  这一次胡光烈实在太不知轻重,惹得萧綦动了真怒,命人将他绑了,打入大牢。

  眼下萧綦正要扶子澹登基,胡光烈却仍仗着一贯的跋扈,闹出这样的麻烦,莫说萧綦动怒,连我亦觉得这蛮汉太欠教训。过了两日,胡瑶终于耐不住了,入府求见我,替她哥哥求qíng。短短时日里那神采飞扬的女子竟憔悴了许多。问她前因后果,她却怎么都不肯说,只是一味自责。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反倒随她一起心酸。莫非是我错了,只顾给子澹寻得依托,却赔上了另一个人的快乐。

  我带了胡瑶去向萧綦求qíng,这次惩处胡光烈,也不单是为了他大闹贤王府。萧綦虽倚重这员虎将,却也恼他一贯张狂跋扈,早有心刹刹他的气焰,好让他知道些分寸。既然有我求qíng,萧綦也就顺水推舟,放了胡光烈出来,革去半年奉禄,责他登门赔罪。

  子澹婚后,我再没有踏入贤王府。送胡瑶回府,到了门前,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掉头而去。

  元宵过后第三日,太医院呈上奏折,称皇上所染痹症,日渐加重,痊愈之机渺茫。

  群臣纷纷上表称皇上年幼,更染沉疴不起,难当社稷大任,奏请太皇太后与摄政王另议新君继位,以保皇统稳固。

  萧綦数次请子澹入宫议政,子澹始终称病,闭门不出。

  这日的廷议,事关宗庙祭祀大典,阁辅公卿齐集,唯独不见子澹。王府来人回话,却说贤王殿下酒醉未醒,群臣相顾窃窃,令萧綦大为光火,当庭命典仪卫官奉了龙辇,去贤王府迎候,便是抬也要将贤王抬进宫来。龙辇,是皇帝御用之物——萧綦此语一出,其意昭然,用心再明白不过。

  太常寺卿碍于职守,匍匐进言,称贤王只是亲王身份,若龙辇相迎,恐有僭越之嫌。

  话音未落,萧綦冷笑,“本王给得,他便当得,何谓僭越?”

  太常寺卿冷汗如浆,重重叩首。公卿大臣伏跪了一地,汗不敢出,再无一人进言。萧綦摄政以来,行事深沉严恪,武人霸气已刻意收敛,鲜少在朝堂之上流露,今日却悍然将皇统礼制踏于足下。我抱住靖儿坐在垂帘之后,心中一片了然——萧綦是要借此立威,给即将登基的新君子澹一个下马威;更让朝中诸人看个明白,天子威仪在他萧綦眼中不过玩物尔,生杀予夺,唯他一人独尊。

  未几,贤王子澹被龙辇迎入宫中。

  严冬时节,他竟只穿了单衣常服,广袖敞襟,不着冠,不戴簪,散发赤足的任人扶了,酩酊踏入殿来。前人有“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倾”一语,俨然便是眼前的子澹。萧綦命人在御座之下设了锦榻,左右侍从扶子澹入座。众目睽睽之下,他竟醉卧金殿,就此昏昏睡去。

  那样优雅骄傲的子澹,身负皇族最后尊严的子澹,如今倾颓如酒徒,连素日最珍重的风度仪容也全然不顾,索xing任人摆布,自bào自弃,既不得自由,亦不再反抗。

  看着子澹近在咫尺,我忽然间忘了所有,只想掀帘而出,将满殿文武统统赶走,谁也不能再将怜悯鄙弃的目光投向他——陡然间,一道深凉目光落到我身上,只是不着痕迹的一瞥,却令我全身血液为之凝结。

  那睥睨众生的摄政王,正是我的丈夫,也是令子澹万劫不复之人——若说将子澹推入这境地的人是萧綦,我便是他最大的帮凶。

  我在这一刹那恍惚,第一次开始怀疑,一直以来,是否真的是我错了。或许我不该千方百计要子澹活下来,这样屈rǔ的活,残忍更甚于死亡;或许我不该一厢qíng愿为他谋取姻缘,qiáng加的美满之下,却是他的无望沉沦。我闭了眼,猝然侧首,不敢再看子澹一眼。

  丹陛之下的群臣三呼千岁,高冠朱缨,蟒袍玉带,这些高贵的头颅此刻低伏在萧綦脚下,卑微如蝼蚁。

  数百年皇统至尊,一夕踏于脚下,这便是帝王天威。

  望着萧綦的身影,我渐渐觉得寒冷。

  承康三年正月,明景帝因病逊位。

  太皇太后准辅政豫章王萧綦所奏,册立贤王为帝,废明景帝为长沙王。

  正月二十一日,贤王子澹于承天殿登基,册立王妃胡氏为皇后,生母谢氏追谥为孝纯昱宁皇太后。改年号元熙。随即大赦天下,加封群臣,擢升左仆she王夙为左相,宋怀恩为右相。新君入主乾元宫,同日,废帝长沙王迁出,暂居永年殿。

  子澹登基三日后,萧綦上表辞去辅政之职,众臣长跪于承天殿外,伏乞收回成命。萧綦不允,折子递到子澹手里,他自是不置一词,此事就这样悬在了那里。表面看来,萧綦已然还政,退居王府,轻从简出。然而左右二相依然事事向他禀奏,朝政的核心依然不变,权力层层jiāo织,被看不见的线密密牵引,最终汇入萧綦手中。

  早chūn新柳,萌发淡淡绿芽。

  窗外莺声宛转啼咛,我慵然支起身子,一晌贪眠,不觉已近正午。如今靖儿逊位,不再需要每日早起携他上朝,顿觉闲散逍遥。

  “阿越。”我唤了两声不见人影,心下奇怪,径自挥开纱幔,赤足踏了丝履,步出内室。到底是chūn回渐暖,只披一件单纱长衣也不觉得冷,迎面有轻风透帘而入,捎来淡淡糙叶清香,顿觉神清气慡。推开长窗,我俯身出去,正yù深嗅庭花芬芳。忽然腰间一紧,被人从后面揽住,来不及出声已跌入他温暖的怀抱。

  我轻笑,顺势靠在他胸前,并不回头,只赖在他臂弯中。

  “穿这点衣服就跑出来,当心着凉。”他收紧双臂,将我整个人环住。

  “又不会冷,我已经被你养得很壮了,你不觉得我胖了么?”我挣开他,笑着旋身一转,谁知脚下一个不稳,堪堪撞上他,惊叫一声仰后便倒。

  萧綦大笑,伸臂将我打横抱起,径直抱入榻上。

  “我才睡醒,这不算……”我尴尬地笑,“我真的有长胖一些嘛。”

  “是,是胖了些。”他啼笑皆非,“抱起来跟猫儿一样沉了。”

  我用力拍开他探入我衣襟的手,“王爷现在很清闲吗,大白天赖在闺房里寻欢。”

  他一本正经点头,“不错,本王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只得沉迷于闺房之乐。”

  我笑着推他,忽觉耳畔一热,被他衔咬住耳垂,顿时半身苏软,一声嘤咛还未出口,便被他的吻封在了唇间。

  一室chūn光,旖旎万千。缠绵过后,我伏在他胸前,温热的男子气息拂在颈间。他忽然叹息一声,“你要乖乖把身子养好,越来越健壮,才能生下我们的孩子。”

  旖旎qíng迷之际,他的话,忽然如一桶冰水浇下。我闭了眼,一动不动,任由他轻抚我脸颊,嘴唇印上我额头,我缩身避开,从指尖到心底都有些僵冷。

  萧綦握了我冰凉的手,拉过锦被将我裹住,“手怎么冰成了这样?”

  我无言以对,低垂了脸,怕被他看见我眼中的歉疚,心中一片惨淡。

  午后来人禀报,请萧綦入宫议事。

  他离府之后,我闲来无事,带了阿越在苑中剪除花枝。

  大概真是着凉了,我渐渐有些头疼,阿越忙扶我回房,召了医侍来诊脉。

  靠在榻上,不觉昏昏睡去。梦里只觉到处都是嶙峋怪石,森然藤蔓,挡在我面前,怎么也迈不过去,走了许久许久,还在原地,脚下忽被怪藤缠上,沿着我的腿簌簌爬上来……我听见自己一声尖叫,猛地自噩梦里挣醒。

  阿越奔过来,慌忙拿丝帕给我擦汗,“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医侍恰好到了,忙为我诊脉,只说偶感风寒,并无大碍,且从近日的脉象看来,气血亏损之症大有好转。

  我沉吟道,“已调养了这么些年,还是于生育有虞吗?”

  “这个……”医侍沉吟良久,“以眼下看来,王妃若能继续调养,应当康复有望,只是切忌忧思过劳。即便完全康复,孕育子嗣仍是不易。”

  我心中欣喜,却是不动声色地遣退了医侍,嘱他暂勿告诉王爷。

  新晋的太医院长史是南方人,游历广博,见解独到。他让我每日浸浴药汤,朝晚各一次,以此让血脉顺畅,jīng气旺盛。每日内服外浸,并辅以施针。萧綦起初十分紧张,不肯让我轻易尝试,而我一力坚持,数日下来见我脸色红润,一切安好,这才准许太医继续施药。

  这半年多来,我竟奇迹般没有病过,太医也说我渐渐康健了起来。

  我试探着说服萧綦,或许是时候停药了。然而他坚决不允,不许我再冒一次风险。

  然而太医也说,我服药多年,如今停下只怕已经太晚,再有子嗣的可能微乎其微。这令我刚刚看到的一线希望再次失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已经习惯了无数次的失望。只是这一次,我尤其不甘心——连尝试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就bī着我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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