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_寐语者【完结+番外】(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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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惶恐地退出去,宫中几位年老的接生嬷嬷已经候在了外面。

  看起来,我可怜的未足月的宝宝,已经要提早降临这人世了。

  静夜沉沉,唯觉更漏声声。

  我在昏沉里时醒时睡,恍惚中总见着烽烟火光,远远的,在那漆黑bào烈的战马上,萧綦战袍浴血,长剑裂空,挥溅出血光漫天……

  额上忽觉清凉,是谁温柔的手,为我拭去冷汗。

  睁开眼,恰看见一双泪光莹然,满是慈爱的眼睛,恍惚是母亲,又是姑姑。

  是徐姑姑罢,我想唤她,想对她微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断续若游丝。

  “我在这里。”徐姑姑忙握紧我的手,“不怕,阿妩不要怕!宝宝一定会平安的!”

  我闭目深深呼吸,略微缓过气来,茫然看向帘外,是已经天黑了么?

  看不透这重帏深深,也不知道北方的天际,是否已经落下夕阳。

  望不穿这万水千山,却依稀见到他的身影,如在眼前。

  九锡

  五更过后,不见绽露晨光,天色越发yīn沉晦暗,帘外风雨yù来。

  神智在痛楚煎熬中渐渐迷失,眼前晃动着产婆和侍女的身影,恍惚看见谁的手上沾满猩红。

  chuáng前垂下的帏幕,时而飘动,忽远忽近,如同周遭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徐姑姑一直守在身旁,握紧我的手,一声声唤着我的名字,不让我昏睡过去。

  合上眼,仿佛见着烽烟火光,远远的,在那漆黑bào烈的战马上,萧綦战袍浴血,长剑裂空,挥溅出血光漫天……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药香混合着宁神的熏香气息,沉沉如水,飘入鼻端令人昏昏yù睡。

  我却不敢阖眼,因为我不知道,这一睡去还能否醒来。

  徐姑姑满面是汗,一叠声地催促几位嬷嬷。

  “徐姑姑……我有话对你说。”我抓住她的手,艰难地开口,“你记住我现在的话,一字不能差。”

  “不要说傻话,傻孩子!”徐姑姑再也qiáng撑不住,老泪纵横,扑倒在榻边。

  我轻轻阖目而笑,“假如我不在人世,日后王爷另娶……我要你转告王爷,即便日后,这个孩子不是他唯一的子嗣,也是唯一可以继承大统的嫡子!”

  这一生,太多动dàng反复,早已不能相信永恒。

  对于萧綦,我有多深的眷恋,亦有多深的了解。

  当日他许下的誓言,我不奢望他全都做到,只盼他信守对子嗣的承诺,善待这个孩子。

  “老奴记下了。”徐姑姑哽咽着,默默点头。

  我咬唇,沉默片刻道,“若是女孩……待她日后长大,务必让她远离宫廷。”

  整夜的痛楚煎熬早已麻木了知觉,恍惚里,听见风雨骤急,声声入耳。

  一道惊雷响彻。

  婴孩的哭声在雷声后响起,嘹亮清脆。

  是错觉么,我竭力抬身望去,眼前却模糊一片。

  “王妃大喜,恭喜王妃,小郡主平安降世!”

  是女儿,终究还是女儿,我的女儿。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苦与痛都归于宁静,生命的神奇与美好,令我泪流满面。

  尚未来得及拥抱我的女儿,再一次的痛楚袭来,让我直坠向黑暗深渊。

  依稀听见谁的惊呼,“是双生子!”

  徐姑姑抓紧我的手,发抖得那样厉害,“阿妩,你听到了吗,还有一个宝宝……老天,求你保佑阿妩,公主在天有灵,保佑她们母子平安,长命百岁……”

  最令人恐惧的不是痛楚,却是如铁一般压下来的疲倦,将意志重重压倒,让人只想抛下一切,就此放弃,就此沉睡,就此悠悠漂浮于天地之间,从心所yù,再也没有疲惫和痛苦……那是怎样的诱惑,怎样的渴慕。冥冥中,我似乎看见了母亲,又看见许多熟悉的身影……有宛如姐姐,有锦儿,甚至有朱颜,她们都幽幽地望着我,缓缓靠近过来,越bī越近……我动弹不得,呼叫不出,骤然被恐惧扼住了咽喉。

  萧綦,……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

  黑暗里,我越坠越深,越来越冷,已经看不见一丝光亮,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忽然间,仿佛从那天际最远处,有一丝婴儿的啼哭声悠悠传来,渐渐响亮,渐渐清晰。

  那是我的女儿,是她的声音,在呼唤母亲。

  这稚嫩的啼哭,一声声传来,牵引着我,转身,向那光亮处迎去。

  “阿妩,阿妩——”徐姑姑苍老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一点点清晰起来,甚至感觉到她的手,重重摇晃我,抓得我肩上隐隐做痛。

  “小世子有反应了!”产婆惊喜的呼声骤然传入耳中,我全身一震,霍然睁开眼。

  产婆竟然倒提着一个婴孩,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我猛的呛咳起来,胸中气息顿时流转,呼吸重又顺畅,却仍说不出话来。

  几乎同时,产婆手中的婴孩也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宛如一只可怜的小猫。

  襁褓中的两个婴儿被抱到我跟前。

  红色襁褓中的是姐姐,huáng色襁褓中的是弟弟。

  一样chuī弹可破的粉嫩小脸,一样乌黑光亮的细软头发,竟覆至耳际——我见过的初生婴儿,都是浅浅huánghuáng一层绒发,从未见哪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有这么美丽的胎发。

  这一双挛生的孩子,眉目样貌却不相似。

  抱在臂弯中,朱红锦缎里的女孩儿,立即睁开眼睛,乌溜溜一双眸子望着我,粉嫩小嘴微微努起,小手不安分地乱动,那神态眉目分明像极了她的父亲;而小小的男孩子却安静地躺在襁褓里,纤长的睫毛浓浓覆下来,秀气的眉梢微微蹙起,容貌依稀有着我的影子。

  徐姑姑说,小世子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动,气息全无,我也昏迷不醒,没有了脉息。

  她几乎以为我和孩子都没能熬过来的时候,我的女儿突然放声大哭,直哭得撕心裂肺一般。

  就是这哭声,冥冥里唤醒我,将我从生死一线之间拽回。

  小世子被产婆一阵拍打,吐出胸中积水,也终于有了哭声,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玉岫守在外面已经许久,一见到产婆侍女出去报了平安,便不顾一切地奔进来。

  她看着这一双孩子,又看着我,彼此对视,我们竟同时流下泪来。

  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话都是多余。

  良久,良久,她才轻轻抱了抱孩子,哽咽道,“真好,真好……王爷知道了,该有多快活!”

  我没有力气说话,只伸手与她相握,默默微笑,传递着我的感激。

  已经派了人飞马赶赴北境,算着日子,这两日萧綦也该收到喜讯了。

  想象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喜极而狂……他一定不敢相信,上天待我们如此眷顾。

  他会给孩子们取什么名字呢,这个做父亲的远在千里之外,等到他取好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能想出来的名字,必然是一番金戈气象……我忍不住笑了,望着襁褓中的女儿,看她蹬腿挥手,总想抓住我手指,放到嘴里吮吸。只觉怎么看她都看不够,心底里最柔软的一处地方,似有甘冽泉水淌过。

  她生下来的时候,正好细雨潇潇,天地之间,清新如洗。

  我并不在意这双儿女是否龙章凤姿,只求他们一生平安喜乐,清净宁和。

  斜雨潇潇,洗净世间万物。女儿的rǔ名,就叫潇潇罢。

  我的儿子,我希望他不仅仅有其父的英武,更有一颗明净的心,不必再像他的父母一般,沾染满手血腥……他的rǔ名,便是“澈”,澄净清澈如世外之泉。

  一晃半月过去。

  生命如此神奇,如此不可思议。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看着他们一天天变化成长,时常让我怔怔不能相信——置身于无休止的战祸、倾轧、恩怨,唯有看着这一双儿女,才觉得世间犹存美好,犹有希望。

  宗亲朝臣送来的贺仪堆积如山,奇珍异宝,满目琳琅。

  内侍单独入见,奉上一只平常的紫檀木匣,那是子澹的贺仪。

  看似寻常的木匣,托在手中,只觉重逾千钧。匣中水色素缎上,静静托着一副紫金嵌玉缠臂环。

  我怔怔望了这双金环,心口一寸寸揪起,郁郁的疼痛泅散,化也化不开。

  缠臂金环的旧俗,相传是在女孩儿诞生时便要绕在臂上的,直到婚嫁之日,方可由夫婿取下,以此寄寓守护、圆满之意。

  旧盟犹记,前缘已毁,谁也没能守护住最初的圆满。

  枉有缠臂金,碧玉环,也不过是平添一分讽刺罢了。

  罢了,到了这一步,讥诮也好,怨恨也罢,终归都是我欠你的。

  十月初九,捷报飞马传来,豫章王收复宁朔,大破南突厥于禾田,克王城,斩杀叛将唐竞于城下。

  越三日,城破,斛律王弃国北去,奔逃漠北。城中王族未及出逃者,尽斩于市。

  豫章王大宴众将于王庭,受突厥彝器、浑仪、土圭之属,班赐将帅,犒封三军。

  上至朝堂,下达市井,无不欢腾振奋。

  豫章王的辉煌战绩,于国于民于史于天下,意味着安定、qiáng盛、骄傲和荣耀。

  而这一切,对于我,只是远行的离人终将归来。

  薄薄一纸家书随着捷报一起传回。

  顾不得阿越还在跟前,我颤着手抽出薄薄一纸素笺,竟是未展信,泪先流。

  不敢纵容相思,唯恐被离愁动摇了刚qiáng。

  却在展开家书的这一刻,瓦解了所有的防御。

  这是,他自烽火连天的边关,千里迢迢送回的家书。

  墨痕里,字句间,笔笔银钩铁划,征尘扑面。

  恍惚间,似到了无定河边,赫连台下。榆关归路漫漫,将军横刀纵马,踏遍寒霜,独对孤月羌笛。纵然铁血半生,终不免离恨柔肠。几回梦渡关山,见娇妻佳儿,相思蚀骨透,更甚刀斧。几回笑,几回泪,薄薄一纸素笺,字字看来,寸寸心碎。

  我笑着仰起头,只怕眼泪落下,泅湿了墨迹。

  “王妃……”阿越忐忑唤我,惴惴守在一旁,不敢贸然探问。

  “王爷给世子和郡主取了名,男名允朔,女名允宁。”我仍是笑。

  “啊”,阿越恍然,“这是,永铭收复宁朔之意罢!”

  我微笑点头,复又摇头。

  允,即是允诺、允誓;宁朔,更是我们真正初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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