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完了,似乎也没有再逗留的理由,该回去自己的寝殿,好好睡上一觉。
皇帝似乎也察觉到了她语气中微带的一点愁苦,淡淡的抬眸,淡淡的说,夜了,回吧。
于是,她笑。
他的世界没有她,她的世界只有他。世界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公平可言。这是一场没有时限的角力战,谁在乎的越多,就输的越惨。
后宫佳丽三千,到底都是输家,能赢得一两回的甚少。
郎后赢了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却没能得到他的一丝眷恋。庄妃呢,赢了几分,若除去那双眼眸,又剩下几分。
赢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常妃与宫外那个。算起来也不过是一个人,带着那人影子的常妃,或者带着常妃影子的那个人,说不清。
这就是游戏,谁都说不清起因,说不清结尾。
说不清心里究竟是存着怎样的qíng怀,他竟然目送丽妃远去,仿若那渐小的身影带着数不尽的疼,像那年金銮殿中不谢恬淡的一跪。
他的心思,不谢是懂的,除了她无人更懂。
他与她胡搅蛮缠、bàonüè狠戾,也不过是等她的劝慰,他爱听她绵软哄弄时音调。这世上再没有更甜腻的温度,这是她与芳菲的不同。
芳菲永远安谧娇媚,与他说的大多也是甜言,她却不是,策马奔腾自有别样风华。只有在小八面前,她才会卸下一身盔甲,抱着那娇小的孩子,软语轻笑。
他甚至是嫉妒小八的,小八有她温腻劝慰,他却没有。
于是,他骄纵、傲慢、狂肆、狠戾……却不过想挣得她一点绵软音调。此番想来,他真是无聊的可以,只是这无聊,对她岂又不是狠。
他与她冷战的那几日,他有时实在按捺不住,便悄悄去看了她。
有一日,他远远的看着她呆坐在秋海棠侧面,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狐。那小白狐甚是乖巧,拿鼻子去拱她的手心,她便轻轻的笑,眉眼弯弯。
自此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她的笑,这一刻心里竟也晴朗了起来,他便想,不谢还是笑起来更好看,更像芳菲。
她却远远的侧过脸来,朝他淡淡一笑,恍若嘲讽。
他一慌,撇开了眸。
再回眸,她正徒手去拔那开得正娇的秋海棠,嫣红花汁从她指间流出,将那小白狐的毛发染红了。她抚着白狐,笑道,小狐狸,红色也好看。
小白狐似生气了,从她身边箭一般的逃开,却跑到了他的脚边。
他素来不喜这些小畜生,但这次却觉得这红白相间的小狐狸煞是可爱,竟伸了手去抚。那小狐狸张口便咬,他也只是拧紧了眉头,没将它踢开。
不谢惨白着脸,几步走到他身边,低眉看了一眼他被咬伤的小口子,见无大碍,便自顾自的抱起小狐狸。
他自是不悦,却也不开口,只等她开口赔罪。
不谢懂礼数,知道此番虽是小狐狸咬的,算起来也是她的不对。于是,淡淡的告歉,也不等他开口,淡淡地折身。
他捉了她的手腕,死命的握紧。他甚至看到她咬着唇qiáng忍着疼,却笑得风轻云淡,他说过她的笑很好看。
最终却是他撤了手,在看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之时。他心中大骇,只觉得她的眼里没他了,再没有了。这样的恐惧,竟使他收了力道,任她离去。
末了,她倚在门侧,似笑非笑说,皇上不进来坐坐么。
尘烟流年---11
这话说的足够讽刺,他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心想,若入宫的是芳菲,我何须受这样的气。
莫存丰狗腿的说,常主子此番是过分了。
他便瞪了他一眼,呵斥,她再不是也轮不到你这奴才说嘴。
莫存丰悻悻的闭了嘴,低垂着脑袋,有点像方才那小狐狸,被她喝斥一番后亦是这副模样。
皇帝轻轻的笑了,她喜那小狐狸,翘丫头似乎也喜欢,这又是前世修来的缘么。却不知,后来那小狐狸去了哪里,是死是生,有无人照管。
若是留在这殿里,他许是可以……他又讽讽一笑,怎么还能在呢,十多年了,若不是走了,也该是死去了,这寝殿自她以后已无人照管了。
见一众婢子怀抱着褥子往chuáng榻边走去,莫存丰皱了皱眉,终究是多年未经打理了,这chuáng榻恐怕也是要换新的才行。
他正想传话让人送新的chuáng榻过来,皇帝却摇了摇手。
倦了,只想在这里呆一呆,想一想那年的她,除此以外,却没别的了。惊鸿若真要住,明日再理便是了。
莫存丰究竟是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人,眼神何其锐利,一眼便看懂了他的心思。他想了想,正要招婢子退下。
一名年少的婢子却尖叫了一声,一团白色从chuáng榻上窜出,箭一般的冲向了墙角。
婢子颤颤的指着chuáng榻,说,狐狸。
莫要大惊小怪,莫存丰轻斥了一声,心里却也有几分疑惑,双眼往墙角望去。
那狐狸个头算不得大,比围场所见那雪银也不过大了稍许。只是,这寝殿虽已废弃,这狐狸断也是进不来的,那眼前这小狐狸又是哪里来的。
疑惑归疑惑,到底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便要下令将这小畜生捉出去。皇帝向来不爱这些,据说是因为宫外那位不甚喜爱。
但那年,常妃殿中那只小狐狸,皇帝也是喜欢的。
莫非……他心头一颤,这小狐狸只怕不寻常。
皇帝冷冷的看着墙角的小白狐,眸色渐渐转变,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变成了欣喜。她留下的,那么多年,这是她留给他的。
那小狐狸却似通了人xing,也不怕人,竟悠悠地走近了他。行至脚边,还拿那小巧的小鼻子去拱他的乌金靴。
他扯了扯唇,去抚它的头。
不谢,你如今化为这小狐狸,陪着朕么。
那小狐狸却轻轻避开,张口就咬。
他心一疼,那年被咬伤的小口子仿佛又要裂开了。
还是那迂酸的大学士说,伤过留疤,心碎难补。
他想,那迂酸的大学士大抵是不谢的什么远房吧,尽挑着他的伤疤说话了,他当初就不该让他把妻儿接来朝歌。
不谢,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子,早已不在了。
这些年其实后悔,若是他早一步进门,她兴许就不会死。那该死的倔qiáng,他想,如果还有什么能换回她的命,他都愿意去换。
那年,他揪着太医院老医正的衣领,红着眼眸说,救不活她,朕杀你全家。
后来,她还是没能活回来,他也没有杀了那医正一家。
夏海冰跪下求他,说,常主子定是不愿多做杀孽,尔今求皇上让!!!!走得安稳一些,来生能投个好人家。
莫再跻身帝王家,他想海冰胆子若是足够大,他该说这一句。
夏海冰对她的心思,他岂是看不到的,但他每每在夏海冰面前很骄傲,因为她心里的人总共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一个是小八。
莫存丰将那小狐狸揪起,jiāo给身后的侍卫。
小狐狸吱吱的叫着,一双眼眸忽闪忽闪,直勾勾的盯着皇帝。
莫存丰正想去敲小狐狸的脑袋,皇帝却笑笑,说:“好生伺候着。”
这语气,莫存丰心想,倒与往日说小皇子的时候有些相似。呸,他的脑子,竟拿这小狐狸与小皇子做比较,小九小皇子自是比这小狐狸要可爱上千倍万倍。
皇帝漠漠一笑,让众人退下。
年岁终究是大了,这么一折腾,身子也乏了,到有些想睡了。他想了想,也不唤人伺候,和衣往那破旧的chuáng榻上睡去。
睡意朦胧,仿佛看见一个人,面容姣好,眼眸清亮。他细细的去看,却见那人眉眼弯弯,像极了他的不谢,嗯,是他的不谢。
那头的日子好不好过,冬日会不会冷,夏日是不是太炎,她总是怕热的。以往夏日,她的寝殿总是要备上降温的冰渣子。
他说,芳菲怕冷,你倒是怕热。
她便笑说,不谢终不是芳菲。
他看见她眼里微隐的水,心一动,她已笑着去抱小八,再一看,眉眼弯弯,眼眸平淡,仿佛什么都不曾说。
她总是这样的,笑着远比哭着令人心疼。她说,不谢不是不会哭,只是不能在皇上面前哭。
他微微一怔,她已接着说,不谢若哭起来,只怕会更像姐姐,到时候皇上还能分得清哪个是姐姐么。
他沉默,这对毫无差异的双生子,他以为他会分不清,却从来不知道,他一眼就能分得清。有时,他看着芳菲的脸,却无端的想起眉眼弯弯的不谢,仿佛那笑是生在他心底的,再也拿不走,谁也拿不走。
他一急,已脱口唤了她的名。那女子却笑一笑,转身就走。他大急,便要起身去拉她,才一动,却惊觉,不过是梦了。
此番,十数年,他终于在梦中见着她了。
尘烟流年---12
这世间总有一些孤苦,你得试着自己去忍受。忽而熄灭的烛火,忽而刮起的大风,这破旧的寝殿刹那幻化为诡异的罗刹宫。
自古帝王最惧恐的,大多是这样的孤独。登基数十年,有后宫佳丽三千,子女数十,但能懂他孤寂的,也不过一人。
她说,高处不胜寒,倒不如平阳暖阁。
他笑她不懂高位上的愉悦,她便说,倒是了,姐姐也这么说过。
芳菲喜爱登高,他问过缘由,她只说,居高临下别有一番风味。芳菲是爱那高高在上的优越的,不谢与她姐姐实在不同,她只爱平地的厚实。
她说,皇权高位都是过眼浮云,她想要的不过一个家。
家,何其易得,不过是一双人彼此相眷。家,又何其难得,他是全天下人的主,他有妃嫔上千,算起来,他有很多家,却从来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皇帝由chuáng榻上起来,也不唤人,自己去点了桌上的小灯。豆大的烛火在风中左右摇摆,溢出满室的昏huáng。
足下一暖,皇帝略略一低眉,不由得笑。
那小狐狸是怎么从莫存丰那里逃脱的,竟又窜了进来,自发地蜷在桌下,正懒懒的打着瞌睡。
那困极的神态,就如小儿嗜睡的娇憨。芳菲未曾入宫,惊灏他是花了心思去护养的,小八倒不曾花过半分心思。他总想着有不谢在,他大可不必花那心思,后来,小八跟他也就疏离了。
小八周岁生辰,他遣人送了些赏赐就想算了,后来觉得不妥,又亲自去了常妃的寝殿。才进院中,就看见小八拖着小小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着,脸上还挂着泪珠。
小八看见他,一愣,小身子歪歪的倒向一边。这一下摔得重了,他仰头看向一侧,不谢就静静的看着,也不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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