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正皱眉打量着皇姐栖身的地方,寺里便跑出个小丘尼,见了他们微微呆滞了片刻,也不跪拜,只是合手道:“不知施主有何贵gān?”
肖巍忙下了马,彬彬有礼道:“我等特来拜见无尘大师,还请师太通融。”
“稍等。”她面无表qíng的回答,然后又不急不缓的走了回去。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来道:“师姐有请,随我来吧。”
佛门重地,安然也只得下了马,把武士留在外面,只由得肖威和赵琴陪了他进去。
寺里倒是gān净,湿漉漉的石路上积雪每日都有人打扫,青松也露了本来的颜色。
冬风寂静,偶尔能传来隐隐的读经声,一派超然世外的安逸。
他们行至偏院,才彻底无声了下来。
几个石桌板凳,一间陋室,半杯清茶。
这就是当今天朝公主的生活。
安然始终是心怀愧疚的,如果皇姐不是为了让他登基,也不会出此下策刺杀太子,毁了自己青chūn年华。
所以见到如此她拮据模样,心里不觉便隐隐的疼了起来。
轻轻的碎步声从屋里传出来,片刻,一抹惨白就立于门口。
还是那般高贵美丽的容颜,可是三千青丝尽去,只留得一双悲天悯人的双眸,口中清冽的唤了声:“施主,别来无恙?”
知道皇上有话要说,肖巍知趣的离开这里,让赵公公守在门外便去找法华寺师太请教佛理了。
小小的院落一时间又冷清了下来。
安然和如今的无尘大师对望着,竟找不到言语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这里极冷恐怕皇上受了风寒,还是进屋去说吧。”
最后还是安梦打破僵局,她欠身让宇清帝进了屋,动作款款有礼,正如书中所言: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默默地看着这件比柴房大不了多少的卧室,安然蹙起眉头。
他知道当初皇姐在宫里是最爱打扮漂亮的姑娘,总会争着分到些巧夺天宫的织锦做成华衣,几乎及地的秀发从不许他人触摸,丝丝缕缕都是jīng致的珍宝。
可如今套上单薄又破旧的衣服,苍白的脸,还gāngān净净的剃了度,乍一看去实在是判若两人。
大约是知道安然所想,安梦微笑:“我住的是法华寺最好的屋子,你莫要去责怪他们了。”
“宫里每年都拨款,为什么不休憩一下?”安然落座叹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与其去享受那些虚无的富贵,不如去接济天下人。”安梦淡淡回答,站在那给弟弟倒了杯凉茶。
安然刚想接,又发现她原本纤细而jīng致的手指已经起了茧子,不由心痛:“他们还让你gān活?”
“是我自己要去的,既已出家,就不该再有什么可笑的分别。”
安然沉默半晌,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裘衣,起身要给她披上。
没想到安梦后退半步拒绝道:“不必,皇上九五之尊,要爱惜龙体。”
安然顷刻来了脾气,把好端端的毛绒披风仍在了地上:“那就都不要,我们都冻着吧!月月都给你送东西,每次都说不要不要,你什么意思?”
“贫尼知错。”安梦反倒跪了下去,抬起双清亮的眼睛幽幽说道:“皇上既然已是皇上,就是天下人的皇上,脾气定xing千万不可再像从前,贫尼乃遭贬之人,皇上如若坏了规矩,难免要让人说些闲话,记住,皇上即位是临危受命,绝不是巧取豪夺!”
“你……”安然无语,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为了自己坠入空门,还要彼此划清界限,恐怕任谁都会心里难受。
“当今我朝危难,皇上应多放些心思在政事上,那些闲杂,去也便去了吧,您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还请自重。”安梦话毕,轻轻的起身。
“朕知道了。”安然无奈,如果姐姐不是女子,恐怕她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人的命运,何以如此无偿呢?
两人又聊了些生活琐事,眼看日头将西,安梦便要送他离开。
走到门口,她却又问了句:“当初皇上当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安然的背影僵了一下。
凝滞片刻,他点头道:“朕永不纳韩夏笙,放心。”
“我不是bī你,红颜祸水都是亡国之兆,有子夜护着他,他就永远不是你的。”安梦无奈的微笑。
安然没再说什么,抬步便离开了。
只留下安梦独自立于陋室之内,神qíng微微有些恍惚。
那些无端而又真实的梦境已经少了许多,但是想起来梦里那个笑得一脸灿然的男孩子,就不愿意他受到半点伤害,然而,她能为韩夏笙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本就是偷偷离宫来探望安梦,自然不能带上太招人注意的大队人马,还好有肖巍护驾,也可万无一失,不然身为天朝的皇帝在天黑之后行于深山中,实在是件不那么保险的事qíng。
宁静的山路上,嗒嗒的马蹄格外清晰。
每每来过法华寺,气氛都会变得比较沉重,除了赵公公在那这个小心那个注意的,一时间倒也无话了。
所以当前面传来一阵骏马疾驰的声响时,每个人都心跳了下。
能于这雪地如此骑马,不是像肖将军一样身怀绝技,就是这人太胆大了些。
月黑风高,来者不善。
可是当明媚的雪光映出来者时,又让大家吃了一惊。
纤细的身影,脸庞花容月貌的无暇,身上白衣合着散开的流云黑发在风中不断飘dàng,雪骢蹄急。
蓦然看去,与那画中的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然回神忍不住唤道:“夏笙?”
小韩停住马,看有这么多侍卫便傻笑了两下,别别扭扭的说:“皇上……”
安然那些风花雪月肖巍大概知道个七七八八,又觉眼前美人的气息薄弱俨然武功尽失,便放下心来,带着一行人先到前面去了。
狭窄的山路上,两个人对望片刻,却时有很多年未见了。
人还是当年那个人,但说没变,却是妄言。
“你怎么来了?”安然忍住心里想抱过他的悸动,淡淡的问道。
“啊……”夏笙像是才反应过来:“我是来告诉你件事的。”
安然不明白。
“那个红月岛的新岛主来了中原,他大概是来刺杀你的,你自己小心。”
“红月岛……?”安然皱眉,他长年混迹江湖自然知道这个危险的地方,但自己从未招惹过,何以让人家不惜xing命过来行刺。
“那个人叫蓝澈,他并不认得你,只是受了老岛主的遗命,你知道因为箫皇后的事qíng,他们都对朝廷很是不满……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子夜不肯再告诉我。”夏笙忽然又开朗的笑出来:“不过你当了皇帝有那么多高手保护,应改没问题。”
安然思虑片刻,转而微笑:“你为什么来好心警告我?”
夏笙倒显得很惊奇:“我们是朋友啊。”
安然失言。
夏笙又恍然大悟的委屈道:“是不是你当了皇帝,就不肯理我了?”
安然每日面对的都是些成了jīng的老狐狸,很久都没有和这样单纯的人说过话,也许就因为夏笙的gān净,他才会对他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这个小傻瓜……安然心里叹气,脸上却还是很温和的笑:“当然不是,你什么时候想来找朕,朕都非常欢迎。”
“好啊……额……”夏笙刚高兴又摸着头不好意思道:“子夜一定不让,就连今天都是偷跑出来的。”
“他对你……好吗?”安然轻声问。
自然听不到那话中酸涩,夏笙欢天喜地的说:“当然了,他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啊,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子夜又要着急倒处找我……哼哼,初见一定会把好吃的都吃光,安然再会!”
他乱七八糟的说完,又驾起马转身乱七八糟的跑了。
安然在雪地中望着那抹身影,露出寂寞的苦笑。
他曾经真的以为,只要坐上了这把龙椅,什么人什么物都可以是自己的。
其实,高处不胜寒,他不过离那些越来越遥远罢了。
法华寺离城里很远,待到夏笙回去,已经很晚了。
他怀着侥幸心理祈祷子夜还没和顾照轩做完正经事qíng,好让自己翻墙偷溜进去。
结果好死不死,雪骢刚跑到城外,便被站在那得修长身影吓得停住了。
夏笙心中暗自垂泪,只得翻身下了马,一路小跑的过去。
大约已经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穆子夜美丽的长发已经被寒雪浸得微微湿了,靠在城墙边上,无声无息的瞅着满脸心虚的他。
“你怎么在这儿,嘿嘿,多冷啊。”夏笙局促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透彻而妖娆的双眸静静的看着他,穆子夜冷声问:“你去哪了?”
“……我去找安然。”夏笙向来不撒谎。
已经失去血色的薄薄的唇轻抿了起来,穆子夜还是没什么表qíng,但夏笙知道,每次他不高兴都是这个样子,半句话都不会说。
“我只是怕他有危险,我再也不去找他了,子夜……”夏笙怯怯的拉住了他的手。
没想穆子夜忽然用力,转身把他压在城墙上,顷刻便重重的吻了上去。
结实的双臂成了最坚固的牢笼,夏笙躲也躲不开,只能任他有些疯狂的亲吻,越来越深,直至夺去了所有的空气,才不由自主地闷哼了出来。
穆子夜还是心疼他的,最后慢慢的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气喘吁吁的小美人说:“你再敢去见他,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夏笙委屈的扁扁嘴,转而又窃喜道:“你吃醋啊?”
“嗯。”穆子夜淡淡回答,忽又目光温柔的摸了摸他有些绯红的脸颊:“你想做什么我叫人替你去做就好,不要自己到处乱跑,现在坏男人这么多,你要知道,为夫是很不放心的。”
夏笙不乐意了,梗着脖子说:“我也是坏男人啊。”
“是吗?那你坏给我看看。”穆子夜逗他。
夏笙转了转黑眼睛,便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吻了上去。
片刻,两个人又不由自主地都笑了出来。
能够执子之手,仿佛这天寒地冻的冬天,也渐渐的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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