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心不在焉的走进家有了年头的店铺,靠在门前阵阵晕眩。
正在此时,旁边响起很熟悉的声音。
说熟悉,也有好几年没有听到了。
“夏笙……你怎么在这儿?”
小韩慌张的回首,对上安然关切的目光,嘴却冻得不由自主的颤抖。
明显是偷偷出宫来的,安然打扮的像个富家公子,只带了个小太监模样的少年在旁边,他失神的凝视了夏笙片刻,才想起什么似的把自己的狐裘脱下来,想给他披上。
少年忍不住阻止:“皇……少,少爷,注意身体……”
却被安然一个眼神弄得沉默了。
夏笙淡淡的躲过他的手,适才发现这是个古玩店,怪不得。
他微笑:“快过年了,随便走走,你……快些回家吧。”
而后转身便要离开。
安然着急的追了上去,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便拉住他的手问:“怎么这么憔悴,我让人送的东西都不记得吃吗?”
夏笙皱眉,便让安然又松开了,他淡笑:“不用挂念,我很好。”
不知是不是鬼上身了,在韩夏笙面前,这个皇帝没剩下平日的半点沉稳和淡漠,表qíng和当年那个在他门外qíng愿挨冻的少年一样,是赤luǒluǒ的讨好。
安然压住心里的刺痛,轻声说:“和朕……和我走吧,你在这样,身子就没得救了。”
韩夏笙很冷淡侧头,丝毫没有对待子夜的毫无防备,他的拒绝是gān脆彻底的:“我是死是活,与别人没有关系。”
安然皱眉:“何苦呢,穆子夜已经不在了,你应该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夏笙听到这句话立刻变成了刺猬,忽然抬高声音说:“他没有死!再说他死了我是不会活下去的!”
而后便在风雪中急促离开。
安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腕大声骂道:“作践自己好玩吗,想想那些关心你的人,为什么不肯接受现实呢?”
夏笙深深喘息,透彻的眼睛里装的是难言的深沉:“子夜对你们都那么遥远,不管他有多完美,死了也许就是死了,可他是我最亲的人,下雨了会给我送伞,天冷了会给我添衣,吃饭的时候总是把好吃的先放到我的碗里,生病了无时无刻的守在旁边……不管他有多少缺点,都不可能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说着说着小韩就激动起来,带着哭腔喊道:“你根本就不懂,不懂纯粹的爱一个人的感觉!”
安然被他说得陷入沉默,好半天才轻声开口:“那你就不想想初见,他没了穆子夜,如果也没了你,会怎么样,你总是被亲人抛弃,你想让那个孩子也承受同样的事qíng吗?”
夏笙呆呆地看着地面,雪越积越厚。
安然把搭在手臂上的狐裘披在他的肩膀上面,微笑:“好好对自己,就算子夜没有死,他也想看到你好好的。”
韩夏笙擦了下湿凉的脸,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
很犹豫的抬起手,迟疑片刻才落在夏笙的头上,安然道:“回家去吧,不然我送你?”
夏笙摇了摇头,很失魂落魄的走向街角。
一直躲在角落的小太监此时才冒出来,很狗腿的把个暖炉递给安然,悄悄笑道:“皇上,何不把韩公子接进宫去,这外面乱着呢,可不适合那样的人儿活着。”
安然叹息:“他不会接受。”
小太监满脸狡猾:“小得听说韩公子虽然不会武功,这些年却阅遍百家武学,又曾经受过穆王爷点拨,如今太子正到了该修习剑术的年纪,不如……”
宇清帝很不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毛,微笑着点头:“做得不错,回宫领赏。”
爱qíng总会使人盲目的不顾一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蓝澈对初见的好已经成为习惯。
看到小狐狸被人从尸堆里挖出来满身是血的样子,他的心都要停跳了。
那刻他便觉得,只要莫初见能好好地活下去,所谓回应所谓回报,根本就不重要。
想要相爱不过是不懂爱的奢侈。
蓝澈此后几乎放弃所有教务,每时每刻都留在初见身边守护,只要这个家伙多喝了碗粥多醒了两个时辰,便能让大美人高兴上整天。
比起失魂落魄的韩夏笙,他能有这个机会,已经是幸运的了。
不过很后悔当初听了狐狸的话,没有一起去战场,不然子夜未必会死,初见也未必会重伤。
再说什么都为时晚矣,人算,终不如天算。
端着好不容易熬好的汤药,蓝澈走过积雪的院落,边说边进得门去:“把这药喝了,是治……”
还没说完,人便愣在了那里。
初见躺了许久的chuáng铺上竟然空空dàngdàng,以他的身子是不会出去的,难道被人劫走?
蓝澈下意识的放下托盘,拿着剑冲到院子里左右回顾,终于看到差不多被掩埋的一路拖沓的脚印,应是莫初见本人。
他满心担忧,其实也能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愁绪难掩的便往门外去了。
沿着痕迹兼着打听一路到了城南,蓝澈果然看到了初见憔悴而单薄的身影。
他正站在告示牌前,对着张已经陈旧而斑驳的纸发呆。
那是数月前张贴的皇榜,要祭奠穆王爷为国捐躯,天下缟素云云。
蓝澈慢慢的接近他,柔声唤了句:“初见……”
狐狸温声侧过头,却是张平静至极的脸。
蓝澈就怕他这个样,还不如痛哭流涕的发泄出来轻松。
初见又把目光移了回去道:“出来走走,没想到……”
其实他的肩膀已经积雪,定然站了不短的时间。
蓝澈皱眉说:“不要憋着自己,想难过就难过吧,是我不要他们告诉你的。”
初见低下头淡淡的笑:“没憋着,只是没办法相信,师父他……”
话到半截语调就变得诡异而颤抖了,像身体被利器刺穿,因为意外的疼而难以自控。
很心疼地搂过初见,蓝澈给他加了件外衣,轻声道:“好,你不发泄那就想想韩夏笙,他比谁都要难过,却能对你qiáng颜欢笑,你身体若不好,该怎么是好?”
闻言狐狸如梦初醒般:“对了,我小师父呢?”
未等蓝澈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啊,今天见到了……”
说着便跌跌撞撞地往一生楼走了。
蓝澈明白初见难受,没办法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瞅着他忽然颤抖的肩膀,和抬起擦掉自己脸上的东西的小动作,心里如同荒芜掉的院落,空dàng而无奈。
待夏笙终于擦gān净眼眶和脸颊回到一生楼时,进门就看到初见魂不守舍的坐在前堂。
生意也莫名其妙的停了,原本应该喧哗的地方静的可怕。
蓝澈站于门口,yù言又止。
夏笙顷刻间也便明白,微微的笑说:“果真是好了很多,能下的了chuáng了,我好饿,饭做好了吗?”
初见秀美的眼眸都浅浅的发红,抬头看向小师父,压抑不住的痛苦和心疼倾斜而出。
因为太激动了,而失去所有言语。
夏笙朝蓝澈说道:“帮我去看看晚饭,如果做好就送回我房里吧,今天有些疲惫就不与你们一起吃。”
蓝澈犹豫片刻,无奈的从偏门进去消失了声音。
夏笙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喝了口才说:“你知道了?”
初见点点头。
很平静地放下杯子,夏笙坐到他旁边浅笑:“那你便也该知道我们为何瞒你,所以不可以糟蹋自己,要快快的好起来。”
这根本不是重点,初见皱着眉头问:“小师父你让我关心关心你行不行,不要每次都是你来安慰我。”
夏笙笑:“关心什么,是说子夜不在了吗?”
初见气恼的低下头。
夏笙拍拍袍子站起身说道:“生或者死是人之常qíng,根本改变不了我对他的感qíng,还有何值得关心?你还年轻,需要投放jīng力的事qíng千千百百,所以要学会舍得,懂得大气,做个像子夜一样的人。”
忍不住心中的痛苦与心疼,初见忽然拉住夏笙的手腕。
可是夏笙那么平静,就像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qíng。
这种平静让初见失去了发泄的yù望,他又渐渐松开夏笙,先一步起身回房去了。
留下小韩独自站在原地,浅浅的笑出来。
爱可以让人变得坚qiáng,或者说,爱,给了人一个关于坚qiáng的最好的理由。
他希望初见仍旧健康而乐观的生活,舍不得给他任何眼泪。
如同穆子夜对自己,十几年如一日。
温柔,微笑,温柔,微笑——不管发生了什么。
其实仔细想想,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qíng啊。
宇清帝关于招韩夏笙入宫教授太子武功的圣旨,第二日一早就下来了。
当时夏笙刚起chuáng不久,正坐在chuáng前擦拭着子夜的玉萧。
尽管预料到安然还会有什么想法,不过这个着实让人觉得意外。
其实自子夜走后,夏笙便一直受到蓝澈的照顾,毕竟江湖险恶,有各种奇怪心思的人数不胜数,但夏笙也不愿成为人家的拖累,他明白蓝澈是喜欢初见才这么做的,如果自己迟迟的跟在旁边,总会让年轻人变得束手束脚。
虽然年纪也并没有太大,心却有些历经千山万水的衰老和怠惰。
可入宫不入宫的问题,便又要另说。
虽然那里守卫森严,又有官饷可拿能够自食其力。
但安然若做出什么不轨举动,撕破脸便不好了。
带着犹豫的心qíng走到楼下,来送圣旨的人却让夏笙惊到了。
竟然是多年未见的安梦,或者叫……绮罗。
她大约已经全然没有小时候的真实记忆了,也早就进入空门,因而并没刻意联系过。
如今看来和道观里得道的师太并未有太大不同,除却满身贵气。
安梦抬起深沉而淡漠的眸子,朝他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无非是求贤若渴之类的客套话。
夏笙跪拜完毕默默的接下,不知该做何回答。
倒是安梦轻声道:“放心去吧,只要我活着,皇上是不会为难你的。”
很矛盾的看了看旁边的初见和蓝澈,夏笙终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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