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荷花和大宝同时一惊,都跟没听明白似的愣在了那儿。
胖丫儿道:“今儿你们才走没多会儿,王家庄就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七八个,气势汹汹的别提多吓人了。王福根和他大哥带的头,说是二姐昨儿半夜里跟人跑了,问咱家要人来了。”
大宝仍是惊着,直愣愣的道:“什么跑了,跟谁跑了?”
胖丫儿脸上一红,道:“跑了还能跟谁跑,说是跟外头的男人跑的……”
大宝一愣,忽地瞪了眼,冲胖丫儿喊道:“不可能!我二姐不是那种人!”
胖丫儿吓得缩了缩,低着头扁着嘴,委屈的嘟囔:“又不是我说的……”
荷花心都揪了起来,只撂下他们不理,自己掀了帘子进屋。
荷花爹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气不顺的叹了一声没言语。荷花又进了里屋,但见她娘歪在炕上抱着小宝抹泪儿,似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似的。
长生也跟着荷花进了里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从荷花的神qíng中捕捉到了不好的讯息,迷茫的神qíng中带了些紧张不安,他往旁边蹭了蹭,寻了个靠近荷花的角落里站着,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她。
荷花也没心思理长生,只被这突如起来的状况弄得满头雾水,心里又惊又急。她爹在气头上,她不敢跟与他说话拱火儿,想要问她娘,她娘却又只管拉着她哭,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事qíng也是说不明白。好在胖丫儿跟着大宝进了屋来,把事qíng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今日上午荷花三人没走多久,王福根便带了七八个人来她家要人,言之凿凿的说杏花和野男人私奔跑了。说是今儿一大早就不见了杏花的人,寻了好久也没有,后有个同村的乡邻,说昨儿夜里和儿子去邻村亲戚家喝酒,回来晚了,半夜里醉眼蒙蒙的倒似是见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个是走村的货郎,另一个没看清楚,只隐约看着身形娇小,还拎了个包袱似的东西。第二日酒醒了又见王福根满村的找媳妇儿才猛然惊醒,回忆着昨日见的那人却和杏花的身形无二。王福根听完傻了眼,这便叫了几个亲族一块儿追来娘家。
几个人在荷花家闹腾了半日,非要讨个说法。荷花爹原不是个好惹的,可人家是占着理来的,自己又没个准备,只窝着火让人家在家中各屋寻了个遍。王福根没寻着人,又说杏花大姐的婆家就在同村,保不齐藏那儿去了,吵嚷着带人去荷花家找。荷花爹被几个年轻后生落了脸本就恼火,听说又要去亲戚家闹,一下子激出火来,抄了锄头要跟他们拼命,几个人这才没去荷花家闹事,可也放下了狠话,这事儿没个完。
王福根等人走了之后,荷花爹就一直在外屋坐着,荷花娘上去说话,他就发火骂人,荷花娘本来就心惊愁苦着呢,被这么一骂委屈又涌了上来,抱着小宝寻死觅活的哭了好半天,胖丫也吓住了,又不敢去劝荷花爹,只在婆婆身边劝解,中午好歹弄了点儿饭,可谁也吃不下,只一直撂在桌子上放到这会儿。
荷花和大宝听了原委,也全都傻了,一大家子人都跟乌云盖顶似地愁了脸,全不言语了,直到天色全黑,也没人开口说个主意出来。荷花娘哑着嗓子让荷花和长生先回家去。荷花不放心,可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劝了她娘一会儿,与长生回家了。
一路上,荷花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她想着上个月去杏花家时她和自己说的什么不想活的话,越想越怕,只怕杏花不是私奔,而是去哪个无人的地方寻了短见。只她这心思也不敢与家里人说,她娘已经哭得剩了半条命,再要听了这话,剩下那半条也得没了。她只盼着王家庄那人看的真,杏花当真是与人私奔了,好歹没丢了命。
可再一想,这私奔却也是条死路。头几年附近村子有个女子与人私奔,没多少日子就被抓了回来,那jian夫被打了个半残,实在受不住了便扔了女人自己跑了,可怜了那女人被婆家一顿毒打,娘家人连问都不敢问,人家说了已是留了qíng面的,再早几年官府不管的时候这都该沉河塘。后来,那家男人又娶了一房,却也不休这女人,只把她留在家里当牛做马的使唤,二十多的一个女子活生生的苦出了一头的白发,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没活几年便死了。
荷花那会儿才十五六,当个故事来听,却没想如今自己亲妹子竟走了私奔这条路。她心里七上八下,又盼着杏花别被寻着,可若真寻不到她又不放心,也不知是跟了个怎样的男人,万一又遇了个混账,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说话诉苦的人都没有,就是苦死在外头家里人都不知道……
荷花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长生跟在她旁边,这半日他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见她荷花哭了,不免着急的开了口:“怎么了?怎么哭了?”
荷花抹了眼泪摇了摇头没言语。长生不安的去拉了荷花的手,捧在手中婆娑,荷花很想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可嘴角实在是扯不开了。
两人回到家已经入夜,四奶奶那屋里还亮着灯,荷花与长生过去回话。四奶奶说灶房给他们留着吃的,让他们吃完了就赶紧歇着。荷花看四奶奶望着自己的神qíng,猜得她大概是知道了这事儿。却也是,七八个外村的大小伙子来老丈人家打架,这村里人没个不新鲜说嘴的。
荷花与长生去了灶房,坐在灶边儿上看着长生吃饭。长生不禁饿,这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得够呛,见了饭菜紧扒拉了几口,抬眼见荷花只坐在那儿发愣,放了粥碗,拿了一个饼子递给荷花。
荷花叹了口气,道:“你吃吧,我不饿。”
长生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愣,依旧把饼子往荷花手里塞,只道:“晚上没吃东西,饿了会生病。”
荷花接过饼子勉qiáng吃了两口,心里实在是堵得难受,便把饼子又放了回去,与长生道:“你自己吃吧,吃完了就先回屋睡觉,这碗筷就放这儿,我一会儿过来收拾。”说完便起身出了灶房。
长生眼巴巴的望着荷花进了四奶奶的屋子,愣了一会儿,有些落寞的低了头。
荷花去找了四奶奶,只想把心里的话和四奶奶说说,让她帮着拿个主意。四奶奶似是料到荷花会来似的,一直亮着灯等她,听她把心里的担忧一股脑儿倒出来之后,跟着叹了口气。
荷花自责道:“其实怨我,上回她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该上心,后来虽说是为了长生的事儿牵了心,可长生这都回来这些日子了……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过日子,倒把她那儿的苦给忘了,我若是前些日子能再去看她一回,怕也出不了今日这事了。”
四奶奶望着荷花道:“你去了就没事儿了,怎么着,你是老天爷啊?”
荷花愣了一下,抬眸望去,但听四奶奶又道:“你啊,就是在家里当大的当惯了,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是你妹妹,你是该护着她心疼她为她cao心,这都没错,可这日子你也能替她过了?你劝得住她一时,劝得住她一辈子吗?”
荷花微微蹙了眉头,若有所思的没言语。四奶奶接着道:“杏花只比你小一岁,你当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呢?若算起来她比你还早嫁几年,正经的该比你经历得多呢。你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最后能走了这一步,心里必也是苦了多少日子,挣扎了多少日子的……”
荷花道:“这我也知道,王福根那人确实也不是个能正经过日子的……可我心里就是怕,只怕她这一步没走对,反而给自己寻了条更难走的路……”
四奶奶道:“再难走也是她自己选的。”
荷花愁着脸不置可否,四奶奶滞了半晌,叹道:“女人这辈子能自己选自己想走的路不容易,杏花那么个老实的丫头能迈了这步更不容易……至于她选的是活路还是死路,那得靠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儿的闯去,其他人就是跟着急死了也没用……”
四奶奶说的这些道理荷花也明白,可真要让她放得下却是难了,不过憋在心里的烦恼跟四奶奶诉了诉,脑子里倒也没那么乱了。
四奶奶道:“要我说,你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回屋睡觉养足了jīng神,杏花那边你使不上力,你爹娘就在跟前儿呢,人家婆家那边儿定是不gān的,少不了要来折腾。你纵是拿不出个主意,可养足了jīng神只在你爹娘身边儿陪着,对他们也是个安慰支持。”
“是……您说的是……”荷花长出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荷花从四奶奶屋里出来,看见自己那屋亮着灯,想来是长生一直在等着她,她没立时回屋,先去灶房收拾碗筷,可进了屋见灶台上早已收拾得gāngān静静了。荷花知是长生特贴她,多少得了些安慰,洗了个手回屋歇着。
荷花进了屋,但见被褥都已经铺好了,长生蒙着头躺在他自己的被窝儿里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她的枕头上放了一个碗,里面盛着她刚刚咬过的饼子。
荷花把碗拿开放到桌子上,帮长生掖了掖被子,蹑手蹑脚地chuī灯上炕。她脱了衣裳躺下,可睁眼闭眼全是杏花的事,根本睡不着。
“我是不是很没用?”长生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
荷花吓了一跳,转过头,但见长生侧着身子静静的望着她,也不知这么看了多久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长生凝着荷花重复道。
荷花怔了怔,道:“才不是,你好着呢,知道疼我护我,我心里欢喜着呢。”
长生脸上的落寞未消半分,反而愈发添了沮丧,只道:“不是,我知道,你觉得我没用,你不和我说话,你和奶奶说话,不和我说。”
荷花被质问住了,长生似是从她的眼神中寻得了答案,没再多说,默默的翻过身去。
荷花心里拧得难受,平心而论,她确实没想过和长生说这些,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能从长生那里得到任何的帮助和宽慰。不论她嘴上怎么跟长生说,怎么跟别人说,甚至怎么跟自己说,可当真遇了事,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出卖了她:她一直以来只是习惯了去照顾他,心疼他,却从未把他当做一个依靠,一个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她喜欢他,想给他足够多的好,他也喜欢她,也想给她足够多的好,不仅仅是帮她刷个碗,铺个被子。
荷花心酸又自责,靠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长生。长生却没动,只背身躺着,他这样让荷花愈发的心疼,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喃喃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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