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依旧没有吭声,他心里很难受,荷花说他不是傻子,但是她却觉得他没用……她不跟他说,她不让他疼她,她把他推开,推得好远好远……长生扭了扭身子挤开荷花,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长生闷头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被子外面哗啦哗啦的声音,这声音他熟悉得很,是他的花生。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见荷花坐在他旁边捧着一盒子的花生对他道:“谁说你没用了,你做得事这儿全记着呢。”
长生怔怔的望着那满满一盒子花生,似是自言自语的道:“这是我的奖赏,我做了好的事,对的事,奶奶就会给我奖赏……”
荷花道:“是啊,全在这儿呢,都这么多了……是我不对……”
长生摇头打断道:“不是,不是这么多。”说着便爬起来,从一旁的袄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来,伸手摊在荷花面前,yù证明什么似地道,“这些也是,我这几天得的,我想攒着一起给你。”说完便把手里的花生小心翼翼的倒进那盒子里。
荷花一个一个珍爱的摸着盒子里的花生,就好像从前长生常做的那样,半晌,又把盒子盖好放在一旁,往前倾了倾身子靠在长生怀里,低声诉道:“长生,杏花跟人私奔了,你知道什么是私奔吗?就是不与自己的相公过日子,去和别的男人过日子了。”
长生想了想,下意识的把她抱紧,道:“不对,媳妇儿应该跟相公过日子,荷花和长生在一起,不许走。”
荷花道:“我不走,我一辈子和你在一块儿,因为你疼我,我也疼你……可是杏花不是,她相公一点儿也不疼她,还打她骂她,联合别人一块儿欺负她……她难受,想要找个更疼她的男人一块儿过日子……”
长生一时没想明白,荷花也不多解释,只在他怀里蹭了蹭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幽幽的开口诉道:“长生……杏花是我妹妹,一个爹娘的亲妹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听我娘说,我娘生她的时候还没足月,又是难产,她才一落地就剩下半口气儿了。我奶奶见她是个女娃儿便没了心思,说是左右养不活,白累了家里出钱看病,直接抱了仍树林子里了。我娘生完孩子只剩了半条命,哭天抢地的没死过去,是我爹背着我奶奶又把孩子偷偷抱了回来,杏花就这么着才能活下来……她生下来就受苦,从小身子也弱,重活累活儿gān不了,也不得我奶奶欢心,后来有了大宝,家里就更没了她了……”
“长到十五六岁,人家三媒六聘的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她是指着从此有了依靠,有人能把她放心坎儿上疼着……可没想嫁了个没长心的……原没嫁人时再苦再委屈好歹有娘有我们姐妹在旁依偎着,心里又有个盼头,只想着将来能寻个好归宿……可如今嫁了人,这辈子就算是一眼望到头儿,什么盼头都没了……我知道她这是心死了,豁出去了……”
“我是她亲姐姐,我想疼着她护着她,可就像奶奶说的,我疼得了她一时,疼不了她一辈子……我自怨也没辙,我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在心里盼着她是寻了个好男人,远远地走了再别回来……可我这心里又想她……只怕她这一走,我们姐妹这辈子就再没见着的日子了……”荷花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长生一直抱着荷花静静的听她说话,虽然她说的他不能全明白,但是他很认的在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并深深的记在脑子里,一点一点的去琢磨理解……
长生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些似的,开口道:“等杏花回家,来咱家住。”
荷花心口一颤,抬头望着长生。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家人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一个“陌生人”进入他的领地。
长生望着她一字一句的道:“荷花疼杏花,长生疼荷花,所以长生也疼杏花……等杏花回来,来咱家住,我不让人欺负杏花,让你天天见着杏花。”
荷花凝着长生,忽然受不住的扎进他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越哭越大声,似是有天大的委屈这会儿全收不住的涌了出来。
在她爹娘跟前,在四奶奶跟前,她一直忍着,她是爹娘的大闺女,是四奶奶选的孙媳妇儿,她应该是站起来能扛起事儿的那个,她一直绷着绷着,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她也有软弱的权利。
这会儿长生的一句话却似把心口的堤坝凿开,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东西洪水般倾泻了出来。在自己男人怀里,她可以尽qíng的做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人。
长生温柔的抱着荷花,等她哭累了哭乏了便放他躺下,为她盖上被子。自己则歪在一边,学着小时候奶奶带他的光景,轻轻的拍打着她,哄她睡觉。
第三十九章
杏花私奔的事很快便传的路人皆知了,李家一下子成了村里人都远着的人家。只连荷花的亲三叔这些日子也少往他家走动,只才知道这事儿后说了一句话:“这回咱老李家当真是出了名了,祖宗三代都跟着长脸。”荷花爹那么受不得rǔ的人被亲弟弟当着面儿说了这话,脸上黑得跟刚从灶里烧出来似的,只这火气还没处撒去,憋得他几天之内砸坏了家里两张桌子。
王家人三天两头的找上门来闹,初时是些年轻后生,再后来连几个叔叔辈的也跟着来了,吵吵嚷嚷的要讨个说法。
荷花问她爹的主意,她爹气不顺的跟她嚷嚷,说要个屁说法!他们就是想讹钱!你看你老子是长了个挨坑的样儿吗!荷花爹话虽这么说,可这回这事儿到底是自家没理,等气消了家里人坐一块儿商量,荷花爹戳着心窝子拍了板儿:掏钱。
可你家愿出,人家还不愿要呢。王家长辈放下话来,说这事儿不是拿钱能了的,自家媳妇儿跟人跑了,这等没脸的事儿传得世人皆知,我们福根今后还要不要做人?这事儿想私了没那么容易!必须报官!看看官府怎么判这个被夫偷汉与人私奔的yín妇!
荷花爹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jī,打碎了牙从身上割ròu给人家送过去,人家还端着架子不要,气得他没背过气去。事qíng就这么一直闹将着,王家人依然隔三差五来闹一场,初时这村里人只当是看个热闹,可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人家也嫌吵得慌,看荷花一家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几分。
杏花是与人跑了,李家可还要世世代代的在这村子过下去,只怕因这事儿累得在村里再无立足之地永远抬不起头来。正巧胖丫儿有个娘家表姑也嫁在了王家庄,辈分在那儿倒还能说得上话,李家便托了人qíng请她帮着问问这王家到底憋了什么心思。
胖丫儿的表姑倒也是尽心,没过两日便回了话,说是能有什么心思?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儿。背夫私奔的事儿,莫说王家庄,只连整个安平县这十年来也没出过几桩啊,王福根一家这回是丢人丢大了,能不狠狠敲你一笔?人家福根娘说了,赶明儿还要给王福根找个更贴心更好的小媳妇儿,这不又得花钱?这钱谁出?可不得你家出?!
荷花爹听了大宝回来学舌的话,气得把才修好的桌子又给拍散了,站在屋门口指着王家庄的方向大骂:“王八蛋!当我是地主老财啊!你们王家当日的聘礼有多少?我好好一姑娘给你们当媳妇儿这么多年,把你们一窝子混蛋伺候舒坦了,如今姑娘给我挤兑走了,倒让我一子儿不少的把聘礼都给你退回去!还他妈的倒找你钱!你倒是会做买卖!王八蛋!你他妈的又不是我儿子,凭啥让我给你出娶媳妇儿的钱!将来你下个小崽子是不还得找你爷爷我要钱来!王八蛋!你就是缺揍!赶明爷爷把你家那几块怂货全他妈撅了塞坟圈子里,看你们他妈的还找谁要钱去!”
荷花爹这bào怒把家里的三个女人全吓着了,瞪着眼不敢言语。大宝倒是被激出了血xing,腾地站起来掳袖子道:“爹!你说咱啥时候去!我二姐就是被他们欺负得没活路才跑的!我还没朝他们要人的,他们倒还横上了!妈的!揍不死这帮王八蛋!”
小宝也从凳子上蹦下来,稚气未脱的喊道:“我也去!我也去!跟他们拼了!”
荷花爹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回身看看一大一小俩儿子,没应声,恼恨的骂了一声转身回了里屋。
大宝只当他爹回屋拿家伙去了,等了一会儿没见他爹出来,唤道:“爹,咱啥时候去啊……”
里屋没有应声,一旁的荷花抓了大宝狠捅了一下,瞪眼道:“行了吧你,别在这儿拱咱爹火儿了,去gān啥去?还嫌不够乱的,非得弄出两条人命你就踏实了?到时候你二姐没回来呢,你和咱爹又关大狱里去了,非得让咱家彻底散了就踏实了!”随又戳了小宝的脑门儿,“还有你,还‘跟他们拼了’,人家一巴掌下来,先把你给拼了!”
荷花说完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里屋,她这话是说大宝小宝,其实也是想说给她爹听,她虽知她爹不会似大宝这般没分寸,可事怕万一,她爹这辈子从来都是扬着脑袋走路,从没被人骑到脖子上过,这回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只怕他一时气恨上来当真豁了出去。
荷花滞了片刻,见屋里没动静,方才安了心。荷花娘和胖丫儿也纷纷拉了大宝和小宝,劝的劝,哄的哄。
荷花在娘家留了半日,看大宝真的被安抚了下来才放心的回了家。然而只在第二日,小宝便跑来找她说出了事儿了,却非大宝跑王家庄拼命,而是她爹不声不响背着家人去了。
荷花赶紧回了娘家,家里已是急得团团转,她娘拉着她说他爹一大早儿就走了,她以为是跟着大宝下地gān活儿,结果中午大宝中午回来说,她爹到了地里没一会儿就走了,说是气不顺回家歇着,还跟大宝说让他别偷懒。大宝一人gān了一上午,回家娘儿俩一对话才发现不对,想着昨天荷花爹那话,只怕是一人找去王家庄算账了。
荷花听了傻了眼,想起上回她和桃花大宝在王家庄闹的那一次还心有余悸,只连他爹都说那王二爷是不好惹的。她爹又是个bào脾气,说不了几句就得动手的人,这一人去了王家庄可不是送死去了?!
一家人全都慌了神,大宝拿了家伙都冲到门口了,院门忽然咣啷一声被踹来,荷花爹白着一张脸进了院来。
全家人都先愣了一下,悬着的心还没收回肚子里,便见了荷花爹左手缠了个布条子全是血。
“咋了?这是咋了?!”荷花娘惊叫着扑过去。
荷花爹也不言语,惨白的脸上全是汗珠子,没理众人直接大步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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