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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记得那日,一匹黑马差点伤到莲儿,我还没有冲过去,莲儿就被马上男人捞了起来,然后那男人停住马,把莲儿抱了下来,对着莲儿笑了下说:下次不要横冲过来,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莲儿巧笑嫣然,问那男人名字,男人只是一笑却有一种倾倒众人态势,然后上马绝尘而去。我拉住莲儿,莲儿回头对我笑,说道:阿姐,他就是我想要男人!我被莲儿眼中光芒刺到了眼,那男人应大我们五六岁,且是周人。我本觉得不会再相遇,却不想不久之后他来到了我们地方,就是为了见我们阿爸,因为只有从苗疆走过去,才能痛击那边南流,或是说这么最快。”阮氏闭眼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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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与周人与南流人一向都不冲突,不可能答应周人要求。那男人却一次又一次地求见,无论阿爸用什么方式赶,都不能赶走他那脸上诚意。我会很好奇他能坚持多久。后来莲儿对阿爸说她喜欢这个男人。阿爸便对男人道:你若可以娶了我两个女儿成为自己人,便会帮他。他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说家中早有妻室。莲儿听见冲出来质问他,并哭着跑掉。阿爸素来最疼莲儿,莲儿哭闹了很多天,阿爸终于答应想办法让男人娶她。阿爸去了南流,因为他知道一旦异动男人必然会知道。一旦南流王子同意联姻,那么周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打败南流,至少很多年都没有希望。南流热qíng地接待了阿爸,几天后阿爸回来了,然后等着男人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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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男人带着礼金来娶我们。我当时觉得很惊讶,我以为仅仅是娶莲儿,却不想是娶两个。莲儿欢天喜地拉着我和她一起。不久我们就拜了堂,只是所谓新婚夜大家都独守了空房。我和莲儿被锁在这个将军别院里,那时我才知道他是世袭安公小儿子,只要这次顺利重创南流就可以得到安公爵位继承权。而当时大周几乎是四面受敌,若南流不打,便不能守住南边,一旦南边失守北边就会大举进犯,当时皇帝要求他不惜任何代价必须攻打南流,而我和莲儿就是那个不惜任何代价。半个月后南流亡,苗疆称臣大周。我和莲儿随着大军回到了京师,拜见了公婆和他正妻元半夏,一个很端庄却不喜欢我们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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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很严厉,公公几乎不拿正眼看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是来自野蛮之地野丫头,没有高贵血统,没有很好教养。初入公府几个月,我和莲儿受到无数白眼,和很多以前想都不能想到冷遇,那些教规矩嬷嬷一个个像庙宇里恶鬼一般,让我和莲儿心惊胆颤。莲儿觉得只要她学会了,那她一定会得到男人青眼,我却觉得那不过是她妄想。我和莲儿在这个府里举步维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以为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忍受。可是那个突来夜晚他留在了莲儿房里,也许就是那一晚莲儿觉得看见了希望,她更加地努力,更加地去讨好,学习周人文字、诗歌、学问、绣花、规行矩步……人心不是石头,看着莲儿失望,我大胆地去找了那个男人,控诉了他。从那以后,男人对莲儿似乎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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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悲哀,你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卑微到地心,莲儿便是如此。莲儿有了身子,她兴奋地给我畅想以后日子,会是一个什么样孩子。可是我们谁都没看见,这一切会有人不喜欢,甚至是咬牙切齿地恨莲儿肚子里孩子。男人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就在莲儿有了身子不久,他妻也有了身子。他在他妻身边待得很久,而莲儿这边只有我。莲儿渐渐低沉了起来,甚至跑去正妻那边闹、婆婆身边闹,却没有任何好处。我劝过,却没有成效。莲儿早产了,孩子还不足月就生了出来,那次生产要了莲儿命。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生产会留那么多血,一直到血流gān了,莲儿泪流gān了,男人也没有来。莲儿就这么走了。那个不足月男孩,我便留在了身边,至少那是莲儿孩子。男人每个月都会来看几次孩子,抱抱说说话。”阮氏眼睛看向远方,声音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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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我只觉得莲儿离开是上天收回,直到五个月后我在后院听见窃窃私语,才知道原来是她容不得莲儿,容不得有人会撼动到她儿子地位。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府里真脏,真脏呀。都是女子,都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何一定要伤了我最疼莲儿呢。我没有去质问,只是安静地为莲儿养孩子。可是孩子却在男人正式成为安公后第一次出战去日子里丢失了,我发狂一般地找遍了整个府,找遍了整个京师,没日没夜地找,却再也找不到莲儿儿子,那个已经一岁多孩子。直到一个老嬷嬷给我说,别找了,找不会来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是有人刻意送走了,去闹去质问过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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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看向元氏,笑出声,道:“不过我一向佩服你,大姐,真。你从来都不否认,至少在我面前,你大方地承认给莲儿下活血药,把孩子送走。所以我虽然恨你,却没办法和你做一样事儿。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只是把自己锁在了小院里,然后无数年就这样过来了,直到再看见湛卢眼睛,我才知莲儿孙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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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看着阮氏很久,眼中闪过复杂却看不明白qíng绪,开口:“若是再选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就算背负所有骂名,依旧会如此。我本以为把那孩子让元家随便地处置下就好,却不想我那菩萨心肠娘舍不得那孩子,愣是养到了六岁上被我发现,才送到了林家支系远亲一户没孩子人家手里。本以为老死不会相见,可那孩子却聪慧不成,十六岁就中了状元,当我看见当时三位新科郎时,那双眼睛泄露他身份。当年新科三杰:林青易、纪守中、林元机。我一眼就看见了林青易那一双眼睛,那一双和她相似眼睛。我很怕,我很怕那孩子会再次回到林家,所以我想方设法地把他支出去,去外放。第一次外放、第二次外放、第三次外放,似乎就有仇一般,他总是能回京城,而且一次比一次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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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怕老爷会发现这个孩子,可是直到这个孩子有了自己孩子,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那会儿我想也许不会再出现了。所以便放心地让他留在了京城为官,直到几年前我看见老爷和他私下在京郊灵山寺见面。那一刻,整个心都提起来了,所以利用元家所有关系让他外调。这一走那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官场上那些是非,他又得罪了什么人,我却真得全然不知。因母亲一直疼爱那个孩子,总是派人护他周全,这次他外派之时,母亲已经离世,没有人再可以护他周全,他却又是一个傲骨之人。后来才知他离世是因为他动了江南官场与帮派商户之间命脉,而那本密帐他离世后一直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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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就会怕。那段辰光,夜里我总是梦见阮莲那么肆意地笑,对着我说你害了我孩子,你难道还要害了我孙子吗?一夜夜地质问。是呀,我已经害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害一个,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老爷。直到他把林湛卢领进了林家门。这孩子进门以后,我去了很多次阮莲墓前,告诉她,孙子平安无事。于她,我确有愧疚,于她孩子,我也有愧疚。也许是人老了吧,很多事qíng也想明白了,不再如年轻时那么冲动,争斗了一辈子又如何,倒头来一样要长眠地下。阮青,无论你当初多么怨恨,到今日又如何呢?”元氏淡然地就如讲一个故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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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当初恨当初怨皆取于那些不甘心和奢望,若没有莲儿奢望便不会有后来一切。若是可以我依旧希望莲儿和我还在苗疆,过着简单日子,嫁一个简单苗人,有一群可爱孩子。这么多年,我早就想通,早就不怨了。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因为一念起因造就了后来果,便是如此。”阮青脸上看出任何qíng绪,就如无尤第一次拜访她院子时,她脸上便是如此,看不出过多qíng绪,只是很安静地守着,就如在等一朵花开放,心安静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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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沉默了,无尤看着善信,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不知怎么评论这一场过往,似乎谁都没有错,谁都自己立场,自己取舍,自己不得不做理由。可是林世伯、林湛卢却成了一个负累品,因为那些作为与不作为,造就了如今他们。无尤想起幼时坐在林世伯腿上仰着头问他什么是孝?当时林世伯眼睛里一片澄明,笑着说:父母在不远行是孝;事必躬亲,事父母是孝,无论生养皆要事之。无尤想那会儿林世伯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了吧,无论是生父母还是养父母都要孝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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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带着父亲灵位认祖归宗。”林湛卢打破了沉静,淡淡地口气听不出qíng绪,眼神很空dòng似乎深得看不见灵魂。
“等选好吉日,就进行吧。”林吉瑜沉稳声音为这次家庭聚会划上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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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看着林吉瑜脸,却什么都没有看不出来,似乎他这么多年就是这张脸从不曾变化过,似乎那个阮姨婆口中意气风发男人根本不是他。无尤突然站了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突然就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她,善信拉住她手,她只是笑了下,然后看向林吉瑜。问道:“祖父,什么时候知道林世伯就是您儿子呢?”
林吉瑜看了她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个表qíng,笑。“从他中状元之日。”
“林世伯曾经给我说:生养都是父母,生父母也罢养父母也罢,都该尽孝。我想林世伯希望您知道他意思,林世伯不似我父亲那般执拗,但是依旧有他坚持和执着,至少他没有恨过在座任何一个人,我一直觉得林世伯清透。”无尤就是很想把这些告诉林吉瑜、告诉元氏、告诉阮氏,更告诉林湛卢,告诉他不要去恨。
“谢谢你,丫头。”林吉瑜听后回应了无尤一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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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林青易和林湛卢入了林家家谱,林青易入了林家祠堂。安公林吉瑜把仪式办轰轰烈烈,整个朝野没有人不知道林湛卢是安公孙子,就连圣上都给林湛卢赐了赏。林湛卢眼中脸上看不出任何qíng绪和变化,无尤愣愣地盯了很久,却什么都找不到。突然间,无尤觉得林湛卢似乎再也不是林小夫子了,从他再次出现开始,似乎就背负了什么。就是那日,府里为这两个林家流失多年孩子正了名,林青易为二爷,林湛卢为三少爷。往后顺着林元机就成了三爷,林善信就成了四少爷,无尤便成了四少奶奶。如今林三公子另有其人了,无尤突然觉得很好笑,一个晚上都笑眯眯,善信很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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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人家再提前林三公子就不是你了。”无尤晚上没忍住,翻身对着善信笑。
“你那么开心gān吗?”善信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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