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看向来人。
是个十五六岁,与她和阿茶一般大小的姑娘,皮肤白似雪,眼睛黑如墨,下巴尖尖,唇色嫣红,穿着一件月牙白的缠枝葡萄绣花裙背光而立,富贵清丽。
她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肃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便抬步要往屋里走。
月牙眼睛一转,冲她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顾花桐从不搭理不认识的人,充耳不闻地迈进大门,在外间停下,这才用那天生甜美的嗓子对着里屋叫了一声:“阿巽哥哥?”
她知道里屋是睡觉的地方,不能随便进的。
里头阿茶听到这动静yù哭无泪,挣扎片刻之后还是重新穿好外衣,忍着浑身的酸痛走了出来。
到底是郡主,不好怠慢。
素手拂珠帘,娇若桃李的姑娘缓步而出,带着几分往日没有的风qíng。不过月牙和顾花桐一个粗心大意,一个宛如孩童,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见到阿茶,顾花桐眼睛一亮,哒哒两步走到她眼前:“王妃姐姐,我找阿巽哥哥,他们说阿巽哥哥住在这里。”
她还记得这个抢了她王妃之位的人,阿巽哥哥好似很喜欢她,所以她也喜欢她。
“这就是那位福安郡主?”月牙对福安郡主颇为好奇,见此又一个箭步蹿回阿茶身边。
阿茶点头,还没说话,便又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原来是两个雪追来了。
顾花桐xing子安静,又随家中兄长学了点自保的身手,因此跑得又快又无声息,婢女们时常追不上人,否则昨晚也不会把人弄丢了。
“见过王妃。”
二人福身行礼,阿茶忍着回房躺倒的冲动,冲她们点了一下头,这才看向顾花桐:“阿巽哥哥不在屋里,他出去办事了。”
顾花桐如墨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哪里?”
想着阮庭舟一早派人来请凌珣,定是有要事相谈,阿茶恐顾花桐前去打扰,便没有说,只笑了一下道:“这我也不知,郡主找他有事?”
顾花桐似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
阿茶的话还未完,顾花桐突然吸了吸鼻子,眼睛微微亮了:“香。”
阿茶和月牙皆是一愣:“什么东西香?”
顾花桐眼底的不高兴一下子就消散了,她肃然的脸上生出些许波动,而后弯了弯眼睛说道:“屋里,香,有好吃的。”
月牙顿时惊奇地问阿茶:“你里屋有吃的?我怎么没看到?”
“没,没有啊。”阿茶懵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
顾花桐鼻翼一动一动的,似是十分喜欢这味道。
雪玉这时便站了出来问道:“王妃可是刚用过早膳?”
“是,莫非郡主还未吃早饭?”阿茶闻言愣了一下,昨晚她和凌珣就已经吩咐过下面的人不可怠慢贵客,这早饭按理来说不可能到现在都没送过去。
“王妃误会了,郡主已经用过早膳,”雪玉外貌温婉清秀,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只是郡主的鼻子异于常人,能闻到许多常人闻不到的东西,这才对您屋里的香味格外敏感。”
“竟是这样!”阿茶惊诧地与月牙对视了一眼,这才看向顾花桐道,“郡主若是喜欢这味道,我叫人再送点过来给郡主尝尝?”
顾花桐眼睛一亮,点点头,声音甜甜地说道:“想吃,小花儿想吃。”
明明板着小脸,口中却像是在撒娇,阿茶觉得她可爱,眉眼一软,笑了起来:“那郡主坐下稍等片刻。”
说着便叫人去厨房再端些豆渣饼来——因凌珣喜欢吃这个,厨房每日都会做一些备着。
顾花桐闻言便在窗边的小榻上坐了下来,脑袋微垂,双手放在腿上,瞧着乖巧极了。
月牙有心帮阿茶打探敌qíng,便闲聊似的问道:“郡主素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呢?”
顾花桐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气氛有点尴尬,阿茶刚想调节,便听雪玉解释道:“郡主畏生,对所有不熟悉之人皆是这样,姑娘莫要见怪。”
“没事,我明白的。”阿茶事先已经与她说过顾花桐的qíng况,月牙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心中却也明白了对待这位郡主不能以常人之理,遂决定观察一番先,便也不再多言。
这时雪雁说话了:“长公主疼爱郡主至极,因此郡主无需像寻常人家的小姐们一样苦练琴棋书画,苦学管家之道,寻常多是进宫陪五公主玩耍或是在家中做些她自己想做的事qíng。另外皇后娘娘也十分喜爱我们郡主,平日多有召见与赏赐。王妃您瞧,郡主手上这七彩琳琅宝石手串,便是上回进宫时娘娘亲自给郡主戴上的。听闻是西边小国的贡品,十分珍贵,咱们整个大周朝只此一串呢。”
雪雁生得风qíng貌美,一双微挑的桃花眼尤其出众,因此眼角眉梢便带了几分与雪玉不同的傲然,只或许是昨晚叫凌珣暗中收拾了一顿,她这会儿态度恭敬极了,语气中也已再无半点昨晚的轻蔑与不屑。
可阿茶不知为何,听着这家常闲聊似的话,心中仍是莫名生出了几分不适来。
第105章
一开始她还想不明白这股子不适从何而来,直到白兰端着一碟子豆渣饼进来,雪雁面色惊异过后,一脸淡然地与阿茶说她家郡主肠胃不好,长公主叮嘱过不许她乱吃“陌生的东西”,阿茶才明白她对她的轻蔑和不屑一直都没有消失。
这种看不起是因她不够高贵的出身而生,并不会因凌珣一个冷锐的扫视便轻易褪去。
不过想想也是,她不过是一个末流小官的女儿,出身寻常,自幼更是在山野长大,按常理来说是给骁王做妾室都不够格的,如今飞上枝头变成正儿八经的骁王妃,确实难以叫人心服。
想到这,阿茶心中的不适散去了一些。
出身无法改变,雪雁等人的观念也无法改变,横竖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要她们表面上待她客气,不给她添堵,心中怎么想,与她又有什么gān系呢?
阿茶这么想,月牙却不高兴了,只见她脸上笑容一收,扬着浓眉解释道:“这饼是寻常人家都会做来吃的家常食物,香甜软脆,极好消化,我保证郡主肠胃再jīng细也吃得了这个,二位姑娘放心便是。”
阿茶再如何都已经是骁王妃了,所以雪雁不得不对她恭敬,可月牙她却没打算忍让的。她是长公主亲派到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又照顾郡主多年,劳苦功高,京城勋贵人家的姑娘见了她哪个不客气地唤一声“雪雁姐姐”?这邵月牙纵然是骁王妃的义姐,可实际上不过只是区区一介商户女,她又何须对她太过客气?
这么想着雪雁便稍稍挺直脊背,语气轻柔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听闻这豆渣饼乃是穷苦人家才吃的粗粮,郡主身份高贵,往日里喝的水都是由晨露凝成,吃食上更是再jīng细不过。这豆渣饼虽好,却是过于粗糙了些,郡主玉体娇贵,奴婢们实在不敢冒险,还请王妃见谅。”
她面上是笑着的,态度也恭敬,可话中的意思……
阿茶眉眼微沉,只是还没说话,月牙已经跟着冷笑一声道:“穷苦人家吃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暗指王妃苛待郡主?!且王妃早上刚吃过这豆渣饼,你却道是穷人家才吃的,岂不是指王妃穷苦低下?”
她红唇微微上扬,目光张扬又犀利,竟是气势不小,雪雁心下微惊,更没想到她说话这般厉害,脸色顿时变了变:“我自然不是……”
“这么说来竟是我的不是,”阿茶没等她说完便有些忐忑地说道,“吃完早饭该开窗散散气的,如此也不会叫郡主闻到这豆渣饼的香味,引得她发馋了。”
两个雪皆是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阿茶会反击,且还这般厉害,一击即中——这豆渣饼可是顾花桐自己要吃的么,她可没主动拿出来招待人!
“王妃误会了,奴婢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长公主……”
雪雁心下凛然,暗惊自己竟轻敌了,但她不是没见过风làng的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可阿茶却并没有给她说太多的机会,听到这,一个利落起身便状似害怕地冲她行了个礼:“长公主?我出身不高,见识不多,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常吃的豆渣饼郡主竟是不能吃的,还请雪雁姐姐快劝劝郡主,否则长公主知道此事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呀!”
雪雁大惊要避开,可阿茶动作利落得很,竟叫她生生受了这一礼。
“奴婢不敢!”雪雁并非张狂没脑子的人,不过是瞧阿茶xing格软绵又不懂规矩,因此才心生轻视罢了。这会儿发现阿茶并不是自己想象得那般弱,当即便屈身跪了下来。
阿茶出身再低也是已经得到皇上承认的骁王妃,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一个小小婢女竟叫堂堂一府王妃给她行大礼,此事一旦传出去,她必然要背上一个狂妄悖逆的恶名,同时还会牵连主家,叫主子也跟着受累——毕竟奴仆在外的言行,代表着主家的规矩与教养,而长公主素来最厌不知本分,影响郡主名声之人,到时必然不能轻饶于她。
雪雁跪在地上,面色惶恐,心中却是又惊又怒,恨得不行。
果然是无知村妇!都是做了王妃的人了,竟还跟个低贱的村姑一样,对着她一个丫鬟也行得下礼!这样做纵然能叫她讨不着好,可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堂堂王妃竟叫一个丫鬟压制,传出去外人只会更瞧不起她,更觉得她配不上骁王!
一旁的雪玉见此也是面色微变,顾不得劝已经自顾自吃上了的顾花桐,也跟着跪了下来:“雪雁一心为郡主,一时着急才言辞不当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和带着些锋芒的雪雁不同,她生得温婉文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她方才就屡屡想打断雪雁的话,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因此阿茶对她还算有几分好感,刚想开口叫她起来,外头突然大步走进来一人。
“恕罪?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粉紫色长袍,周身佩玉环绕,叮咚作响,不是梅劭却还有谁呢?
“梅公子,是郡主闻到了豆渣饼的味道想吃,这位雪雁姐姐不让,说是这豆渣饼乃穷苦人家才吃的粗糙东西,郡主肠胃不好吃不得,王妃正为此感到抱歉呢。”说话的是立在一旁的白兰,她xing子聪慧,口齿伶俐,一句话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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