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茫然地想着。
“阿茶……我的阿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凄然轻幽的哭声。
阿茶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一下子对上了不远处那张死人的脸。
他,或者说她,此刻正吐着长长的舌头,瞪着bào突的眼睛,满脸悲伤地朝她爬来,而她的手……
“啊——!”阿茶猛地睁开眼,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惊魂未定地坐了起来。
“阿茶?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将阿茶从方才那骇人的场景中拉了回来。
原来是梦。
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阿茶眨眨眼,好半晌才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回了一声:“没事,姥姥,就是看到一只蟑螂!”
崔氏带着笑的声音从外头飘了进来:“蟑螂有什么好怕的,总归是你打死它,它又不能吃了你,好了,快起来吃饭吧!”
“诶,知道了!”阿茶语气平常,身子却十分虚软。又想起梦中那杀人如同切萝卜的青年如今就住在自家隔壁,更是冷汗涔涔,心中慌得厉害。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qíng。
崔氏突然生病发烧,qíng况危急,偏村里唯一的大夫那晚有事不在家,她心急如焚,便连夜上了山去寻一种能退烧解热的糙药。虽然并不大懂药理,可那药糙十分常见好认,倒也没费她太多功夫,可谁能想到,就在她准备下山之际,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厮杀声……
和平村村如其名,素来和平安宁,平日里虽也会有偷jī摸狗,打架斗殴之类的qíng况,但从未闹出什么过见血要命的大事儿,那是阿茶平生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这么多死于非命,死状凄惨的死人。
因为这事儿,她吓得做了整整半个月的噩梦,还小病了一场,可没想好不容易缓过了神来,那凶手却直接从梦里走出来,活生生站在了她眼前!
阿茶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qíng了。
还有,那晚死了那么多人,可村中却至今半点消息都没有,这说明那凶手杀了人之后又折回来把尸体处理了,而那时,若她稍有不慎被发现……
阿茶不敢再想下去,忙连着深吸了好口气,抬头朝窗外看去。
天已亮,旭日东升,明媚的阳光洒落大地,驱除了夜晚残留的凉意,衬得chūn光暖暖。
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暖和。
方才梦里那骇人的寒意仿佛如影随形,叫她哪怕裹着被子还是阵阵冰凉。
寒意……对了!
阿茶突然想起了梦最后的那个片段。
那个让她觉得死状很可怕却怎么都看不清脸的女人是谁?那晚死在她跟前的明明是个男子,且山上除了她也并没有其他姑娘!
又想起她悲伤绝望的声音,阿茶心中不知为何竟紧紧揪了起来。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快闪过,她忙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阿茶,起来了没?”
“来了!”阿茶猛然回神,虽心中仍有些疑惑,然到底只是梦境,又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便也不再深思,只匆匆穿好衣服绑好头发便跑了出去。
——————
收拾好心qíng,又洗漱了一番,阿茶这才打着哈欠进了大堂。
崔氏正在盛饭,抬头看见小姑娘脸上的疲惫之色,不由有些心疼:“这几日太辛劳了,要不今儿就别上山了,在家歇一天吧?”
“那哪儿行啊,邵家等着的呢。”阿茶笑了起来,比划着自己的胳膊道,“姥姥放心,我qiáng壮着呢!您瞧,多么有力量的胳膊!”
家里只有祖孙两人相依为命,这一老一小的种不了地gān不了粗活,因此便只能做些轻巧的诸如织布、刺绣、摘野菜之类的活儿来维持生计。
崔氏手巧,刺绣手艺不错,因此多数时间都是接活儿在家中做,阿茶在这些事儿上面没多少天分,帮不了崔氏太多,便时常外出寻些赚钱的机会,比如上山摘野菜野果,或是挖一些常见的糙药、漂亮的野花,托人拿到镇子上去卖之类的。
而这chūn夏季节,万物生长,正是她最繁忙的时候。
尤其是这段时间,邵家来了几位亲戚,说是非常喜欢吃这山上的野菜做成的团子,所以阿茶每天都会上山摘野菜,然后将摘来的野菜收拾好送到邵家去。
邵家是和平村里有名的富户,祖上原是木匠,凭着手艺发家,后机缘巧合做起了生意,便慢慢有了家底。如今家有良田百亩,屋舍数处,庄丁过百。
邵家老爷名义,人如其名,是个慡朗仗义的大善人,见阿茶祖孙生活困苦,每每总出手相助,多有庇护。阿茶感念他的恩qíng,也不愿白白占人便宜,便时常摘些新鲜的蔬果送到他家去聊表心意。
而这几日,因野菜需求多,邵老爷便请阿茶帮忙多摘些,并付了不少的酬劳,阿茶推脱不过收了那钱,便每日都尽量多摘些,然后从中挑出最好最新鲜的送过去。
崔氏心里是十分赞同阿茶所为的,只是见外孙女劳累,心疼之下忍不住了才这么说,这会儿见阿茶坚持,便也不再多劝,只赶紧夹了一筷子jī蛋到她碗里:“是是是,qiáng壮有力的阿茶姑娘,快多吃些,再长得壮一点,姥姥就不用担心了!”
“好嘞!”阿茶也乐了,“嗷呜”就是一大口。
崔氏好笑地看着她:“这都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这般孩子气……”
阿茶不以为意:“十五岁多小啊,姥姥,人都说长命百岁,算起来我还有好多个十五岁可以过呢,难道不小吗?”
崔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小小!可旁的姑娘,这十五岁早都嫁人生娃啦!若不是你……”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了一下,笑容一下子变淡,“若不是你娘去的早,那姓阮的又……我的阿茶,也早该嫁人生娃,有自己的家了。”
说到最后,崔氏低下头,无声叹了口气。
阿茶看着她,心中并未泛起什么波澜。母亲去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并不记得什么,至于传闻中那个负心薄qíng的父亲……多年未见,他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叫人反感的陌生人罢了。
她不会为这样的人伤心难过。
可崔氏显然不一样。
她恨那个男人,且这恨压在她心里多年,一日深过一日,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开来。
阿茶心中担忧,面上却不显,只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到崔氏碗里:“我才不要嫁人生娃,我只要姥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姥姥待我这般好了,我可舍不得丢下姥姥跟旁人走!”
崔氏回神,似喜似悲地看了她一眼:“傻丫头,姑娘家哪里能一直不嫁人呢?会被人嘲笑的。”
阿茶无所谓地笑笑:“笑就笑呗,横竖是他们làng费了唾沫星子,我又不会少块ròu。”
崔氏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头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你呀……”
阿茶冲她眨眨眼,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口饭。
“对了,中午你早些回来,我昨晚与豆子说了,让他今天中午来咱们家吃午饭。那缺德的两口子走之前竟把他家灶台弄塌了,那孩子今天没法做饭……”
“噗!咳咳咳——”
第5章
“你这孩子!怎么吃饭呢?慢点慢点!来,喝点水!”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阿茶眨着泪汪汪的双眼,半晌才道:“姥姥,这样……不好吧?”
崔氏疑惑:“为什么不好?”
大周朝曾出过两任女帝,因此民风较为开放,并不像前朝一样那么看重男女之防。闺阁女子上街游玩,面见外男都是寻常之事,并不会叫人不耻,何况这里是乡下,更没有那么多规矩了。
阿茶往常觉得这样很好,可这会儿却只剩下了憋屈,好半晌,她才硬是挤出了一句话:“到底还不熟……”
“怎么不熟?昨儿不是都见过了吗?”崔氏看了她一眼,“再说,豆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哪里还有什么不熟的!”
“可……可我不熟呀!再说,他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您也早都不熟了……”阿茶简直要哭了,一想到中午要对着那张吓人的脸吃饭,她就心慌得厉害。
“你这孩子!就算是不熟又如何?往后就是隔壁邻居了,总会熟起来的。”崔氏说着,突然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阿茶,“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怕他?”
阿茶一下子哑了声。
杀人害命这等血腥的事qíng,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实在太遥远了,若是实话实说,怕是会吓到姥姥。而且,姥姥一旦知道真相,对那凌珣便必然没法再像往常一样亲切。那人瞧着就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万一因此生出怀疑……
阿茶眼皮一抖,再不敢往下想,忙qiáng笑道:“他生得这么高大,又总是冷着一张脸,我确实是有些不敢与他说话……这,万一他生气起来给我一拳,您瞧我这么小的身板儿,可不得一下飞到天边儿去呐!”
崔氏顿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豆子只是有些不爱说话,xing格却是极温和有礼的,哪里会随便动手打人呢!”
阿茶低头扒了一口饭:“那可不一定……”
崔氏没听清:“什么?”
“没!我……我是想说,既然姥姥都已经与他约好了,那就让他来吧,咱们总不能出尔反尔……是吧?”阿茶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若不然,那煞星恼了怎么办?
崔氏一听这话就开心地笑了起来:“行!那你也早些回来,姥姥给你做好吃的!”
阿茶含糊道:“我尽量……”
才不要,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
吃过早饭,阿茶背着竹篓出了门,只是才刚走了几步,隔壁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难道是……
阿茶心头重重一跳,拔腿就跑,一路狂奔至山脚方喘着气停了下来。
“真是要命……”想到往后常常要受到这样的惊吓,她竟觉得凌二成一家住在隔壁也没那么糟糕了。
恶邻也比煞星qiáng啊!
一边叹气一边沿着山路往山上走,阿茶脑中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凌珣血染满身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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