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他抱着沈家家主的腿,亲亲热热的喊着。紧跟着又出来一个小一些的孩子,只有两三岁的光景,也闹着要沈家家主抱。可当那个大一点的孩子看到沈家家主身后的苏卿母子时,眼神变得冷厉起来。
沈家家主指着苏卿夫人,对那两个孩子道:“快,叫娘!”
小一点的孩子吓得躲在那个稍大些的孩子身后,而那个大些的孩子噘着小嘴,任沈家家主怎么说就是不吭声。
“不叫就不叫吧!”苏卿夫人这么说着,伸出手要摸摸他的头,他扭着脖子闪开了,说就是不让她摸。
苏钰望着这别扭的人,心想,他就是沈森,是我的弟弟,我的亲生弟弟。
那一年,沈森8岁,苏钰10岁。
云阳山的苏卿母子俩住进了沈家的大宅子,沈家家主由于经常外出经商,苏卿夫人成了沈家的当家主母。
苏卿夫人变的忙碌起来,她不停的为了各种的事而在院内奔波,从早到晚。只有掌灯后才会有一点空闲,也只有这时她才想起苏钰来。她会走过来拍拍苏钰的头,亲亲他的脸颊,一如她们贫寒的时候般温暖,苏钰便去柜子里拿过那个没有织完的白色织锦,看着娘亲一点一点的绣。娘曾说过,白色是最适合他的颜色。
有的时候,偶尔抬起头来,就会看到沈森忐忑不安的从门fèng中偷偷看着他们母子,清亮的眸子中有着一种他说不出的qíng绪。
来到沈家后,沈森从来没有叫过苏卿夫人一声‘娘’。
每当全家出门时,沈森硬是把苏卿夫人堵在轿门口,对所有人说:“她不是我娘。”沈森还会将他母亲的牌位拿出来摆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以此向苏卿夫人示威。苏卿夫人不但不生气,而且常常踩着凳子上去擦牌位上的灰尘。有一次,她正擦着,沈森突然向她大声喊着:“你别碰我娘!”
沈家家主回来看到牌位,皱着眉低喊:“胡闹!”转身要管家拿下牌位。苏卿夫人匆忙拉住他的衣袖说:“不碍事儿,挂着吧!”头一次,苏钰看到沈森看向苏卿夫人的清亮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好感,但是沈森还是不愿叫苏卿夫人娘。
在沈家的日子,苏钰的空闲多出了很多。不用去背糙,不用去喂兔子,不用编糙蝈蝈儿,也不用去学堂——沈伯父说粗野的村夫是教不了什么的,等到年后便会从京里请一个好的夫子来教他们。他掰着指头数他能做的事,可想来想去却想不到。桃花木的簪子娘现在不需要了,她有了好多美丽的簪子,金丝银线,雕的花也细致,也许,他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自己玩耍不给娘添乱吧。
沈家的生意似乎做的很大,沈家安静的地方越来越少,只有老宅后面的园子没大有人去。苏钰在那里一呆就是一天,安安静静的坐着,有时,也会碰到沈森和他的弟弟杰在那儿玩,他不敢去跟沈森说话,沈森是从不肯跟他一起玩儿的。好在那个园子很大,沈森没有发现过他。
园子里没有很多的布景摆设也少了些江南水乡的小巧jīng致,大气的竟有几分北方的味道。只有园子角落里的几棵歪歪斜斜的大杏树有着几分江南的柔弱气息。一次听管家说起,说这杏树是北方的树,可是又不知为何种在了这里。不管怎样苏钰是很喜欢它们的,竟觉得……觉得它们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苏钰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太阳下山后的园子yīn沉沉的有些吓人,他从身下的青糙地上起身,伸伸有些僵硬的身子,躺了一下午有些酸痛了。不经意的向后面看了一眼,忽然看到院墙上趴着一团模糊的黑影中发出两道诡异的光……!
鬼——?!
织锦与鱼
鬼——?!
苏钰捂了嘴巴冲出了园子。一直跑到青石板桥上,这才安下心神。仔细想想那团黑影可能是人吧?镇子上的小孩顽皮也可能爬上墙来向里看的,他心神恍惚却不肯再回园中一探究竟了。
苏钰叹口气,趴在青石板桥上往下望,彩色的锦鲤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大鱼在水里的游来游去。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往下撒着鱼食,不时引起一阵欢快的笑声。她们没有注意到那个长的好看的堂少爷的异常,看到他来便笑着问:“堂少爷,你看这鲻鱼多大呀,夫人听得少爷们爱吃鱼特地预备下的好趁鲜做呢!堂少爷也爱吃鱼的吧?”苏钰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从不吃鱼的……”恰好一个小丫鬟抛了鱼食引得几条鱼跳起来争吃,一阵笑闹声中也不知她听到没有。
回到堂屋,饭桌上果然摆着一盘蒸鱼。听说是苏卿夫人亲自去跟厨子学了来做的。油丁、香菇、火腿、chūn笋片、葱段均摆在鱼上面,可能加了酒和冰糖有几分香甜的气味,很有几分样子,可以看出苏卿夫人是下了大工夫的。苏钰坐在娘旁边,看着她亲亲热热的给森夹着鱼,森淡淡的说了声谢谢,而杰看到森点头后gān脆抱着盘子喜滋滋的吃起来。后来苏卿夫人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得来森他们最爱吃毛峰熏鲥鱼,便三天两头的做来给他们吃。苏钰捧着白饭细细的嚼着,他想母亲大约是忘记了,他是从来不吃鱼的。
晚上苏钰一如往常的来到苏卿夫人的房间,看她挑灯绣着,白色的织锦华美异常,jīng致的花瓣仿佛一片一片镂空绣上的,层层叠叠,花瓣的颜色本就极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这反而增添了一种高贵和素雅。
娘说,就快绣好了呢。
苏钰轻轻应了一声。
娘又说,钰儿你说森儿会不会喜欢呢?
苏钰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沈森也是喜欢白色的,云白的儒衫。
苏卿夫人似乎不怎么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的喃喃自语着什么。
苏钰心口闷的厉害,悄悄的退了出去。烛光下,苏卿夫人捧着白色织锦没有发现。
以后的日子,苏卿夫人再也没有时间叫苏钰去她的房间,苏钰知道娘很忙。叔父回来之前很忙,叔父回来之后更忙……十岁的孩子懵懵懂懂,半大不小了。苏钰依稀记得他以前叫爹爹的那人好象也是一个商人,因为他几乎都没有机会见过他,只是模糊的记得他姓沈,和叔父一样的沈字。
仰面躺在身下的青糙地上,青糙的香味便从身下隐隐传来。习惯的看看头顶上的天,天空有云彩飘过。苏钰满足的叹息一声。关于沈宅和这个大园子,娘曾不止一遍的告诉他它是叔父特意买下来迎娶她们过门的。娘是想让他感激叔父吧?可是娘不知道他从未怨恨过他,即便他给了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即便他的孩子分走了原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娘。
直到那一天。
那是快到年前的时候,苏卿夫人嫁过来已将近半年,沈家家主有意想让苏卿夫人见见族里的人们同时让他们承认她的地位。于是只要是稍稍有些头脸的亲戚族人都聚了过来。那几天苏卿夫人终日忙碌的像一个陀螺一样,很紧张的对着那些不认识的叔伯妯娌微笑,苏钰知道娘是想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不想给叔父的好心增添麻烦。可是事qíng还是发生了。
苏卿夫人怕苏钰给她添乱,把他jiāo给几个丫鬟带到别的亲戚的小孩那里玩耍——沈森是从来不跟苏钰一块玩儿的。一切都像苏卿夫人想的一样美好的进行着直到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子捏捏苏钰白嫩的脸颊对他说:“小哥哥你长的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钰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说:“……我是沈家的苏钰。”
“你胡说!你才不是沈大伯的孩子……你自己都说你姓苏了怎么会是沈家的人!”旁边的那个穿着大红绸衣的小孩子凶巴巴的看着苏钰被摸过的脸,冲他喊道。
“纪祥你说错了哦,他以前的爹爹也是沈家的人,还是沈大伯的亲哥哥呢!”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小孩显卖的说道,一副得意的样子。“所以说他也是沈家的啦!”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穿着大红绸衣的小孩子皱起眉头,然后jian笑的说,“沈大伯都没说过,他一定是奶妈说的捡来的‘野种’!”
“我不是……”猛然听到刺耳的两个字苏钰的反应激烈起来,他不是什么“野种”他还有娘,还有叔父、沈森……他才不是野种!
“好、好,小哥哥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连声对苏钰说,ròuròu的小手紧紧的抓着他不放。
穿着大红绸衣的小孩本想出出风头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没想到事与愿违不由发起狠来,猛的一下把苏钰推倒在地上凶巴巴的大喊起来:“是啦、是啦!你就是‘野种’、没人要的孩子!”不知是他推的声音太大还是旁边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喊的声音太大,整个宴会上突然突然出现了一刹那的安静,安静的尴尬。
手帕
“娘!他才不是沈大伯的孩子,他是……捡来的孩子啦!”大红绸衫的孩子被他娘狠狠的瞪了一眼,把到口的‘野种’换成一个稍好一点的称呼。
“才不是,小哥哥刚刚有说他也姓‘沈’哦!对吧,小哥哥?”吸着鼻水的小孩子反驳他说,然后一脸讨好的看着苏钰笑。
安静的宴席上开始出现轻微的嘈杂,隐隐约约的传入苏钰的耳朵:
就是她害大少爷逐出家门的………
是大少爷遗腹子……
我听说不知是哪个男人的野种……
又使了狐媚的法子让沈家二少爷把她娶回来了……
那个孩子和大少爷一点不像……不知是她和谁的……
……哼,水xing扬花,本xing难改!
嘿,看她怎么办……!
不是,不是!娘说过叔父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娘,娘!苏钰挣扎着站起来推开那个吸着鼻水的小孩子跌跌撞撞的向苏卿夫人走去。除了你的话我谁的话也不信的,娘……
苏钰站在苏卿夫人面前,近在咫尺。他小心的向苏卿夫人伸出有些颤抖的双手,轻声喊道:“娘……!”
看到娘的手向他伸来,他心中欢喜可是没等嘴角扬起笑就被娘的话生生打断了:
“我不认识他!不认识……!”苏卿夫人轻声喃喃的说着,突然把他推开了。娘……?!苏钰惊讶的抬起头来,却看到苏卿夫人苍白着一张脸,眼神慌乱。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让苏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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