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故事。”
“知道您说的是故事,但小店做的事买卖。这做买卖的要的是兴旺,图的是好彩头。您没见对面茶楼那戏词唱的多吉利有多吉利,听着便让人欢喜,达官贵人们听见了,也挑
不出毛病不是?您看您挺有学问的模样,还是赶紧写一段出,什么国泰民安、路不拾遗什么的……”
“我不会。”
“您不会……”掌柜气结。“您不会?感qíng您是骗钱的不成?”
“我并未收你的钱。”
“你……”掌柜被噎个半死,有着实挑不出理儿。这位说书先生自己找上门,言明只须给一块场子,说书揽客分文不收。掌柜原本兴趣缺缺,转念想这京城茶楼但凡稍有些
气派的,都有个把唱曲说书的在里撑场。既然自己场地不缺,又不必付啥话头,乐得大方。谁能想到,这个无桌椅无折扇也无醒木为具的说书人,表qíng固定少变,语气少见平
仄起伏,仅是站在那里,张口道,竟能把故事讲得引人入胜,叫人驻足难去呢?不过五六天的功夫,给茶馆招了大帮茶客,有客听得过瘾,甩手给了赏钱,也成了店里进
项,果真分文不取。
“真不明白您是做啥的?要说谋生糊口,您吃自个儿的用自个儿的。要说是为了扬名立万,您跑到我这小店里几辈子能成名角儿?要说……”
掌柜还在絮絮不绝,说书先生已踱到门口,唤进向里翘首张望的四人,“是我没错,进罢。”
“还真是你?”梁上君眦大眼珠,“你这说书先生当上瘾了不成?跑到这边儿还要重cao旧业?”
“不如此,如何引得你们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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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历皇朝与羲国jiāo境之处,一遍为大漠旷野,一边见群山俯仰。粗犷的土地,惊巉的峰岭,纹理深重,棱角狷狂,激得起男人的万丈豪qíng,千仞雄心。
楚远漠扶腰按剑,任劲风拂面,chuī得背上披风猎猎,两眸深深凝视立于两国jiāo境地的界碑,久久不作一语。
“王爷。”本避在远处任主子豪兴驰思的王文远行近。“楚河的飞鸽传书到了。奭国特使已达元兴城,所受接待规格极为隆重,是各国中惟一与我羲国同级者。”
楚远漠先攒眉,复又失笑,“不出王先生所料么?天历朝果然拉拢奭国,以扼我大羲。”
王文远却神色凝重,“这法子虽不新奇,却有效。”
“有效么?”楚远漠反诘。
王文远眼瞳一亮,“难道王爷已经想到了破他们的法子?”
“所谓盟约,是以盟为约,盟之不存,约将焉附?”楚远漠一言罢,忽自省自个儿语气与那位阔别多日的樊先生极是相若,不由掀唇莞尔。“天历皇朝人安逸已久,朝中厌战
惧战之气颇盛,稍加利诱,喂他们个定心丸下去,那纸盟约不攻自破。”
“属下可要修书樊参赞授王爷机宜?”
“不必了。”楚远漠唇角上扬。“这个信,本王代鸽子传了。”
“您传?”
“朝中暂且无事,各部尚算太平,本王何妨走一趟天历皇朝,顺便探望一下出了远门的樊先生?”
樊先生应当不算出远门,而是回乡……疑惑待起,陡然开悟:听主子这口吻,已把樊先生当称自己人了。话说,主子对一个女子生出这般执意,还是头回,头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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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国皇帝还是腾不出时间接见本使?”
“对不住呐,特使大人。奴才是个传话的,但奴才的确瞅见万岁爷cao累得很,镇日批奏章批到三更半夜不说,太后大寿庆典的许多事儿都要亲力亲为。实实在在因为咱们天历
朝有一位至孝仁君呐……”
事不过三,经三回后,樊隐岳确定:元熙帝有意避见。
皇帝避不见客,所为何?
她略加忖度,无外避她代北院大王提亲结姻一事。
思及于此,哑然失笑。
亲王之女,得天子如此费心维护么?想柳夕月与柳诗琴同属良亲王王府,命运迥异不同。这不同,取决于各自母亲地位的正侧,还是母亲娘家依恃的qiáng弱?
皇帝居然是这世上最会斟酌得失、最能平衡轻重的人呢。
说,她理当好奇。所谓皇帝女儿不愁嫁,亲王之女不愁媒,柳诗琴才貌尚可,为何二十高龄尚未出得阁去?
莫非梁上君探听的消息属实,柳诗琴婚事屡屡搁浅,有柳持谦暗中作祟?
卓尔出群的少年郡王会做那等龌龊事么?纵使他不满苏相处处掣肘行为,也不该误了亲姐青chūn罢?
“隐岳,你是在担心你那个并不贴心的弟弟向你亲爹出卖你,是不是?”乔三娘见她呆怔,猜问。
她摇首。
以前的柳持谦或要担心,现今的他,不必。
柳持谦出类拔萃,与之相形,正统的良亲王世子柳持悌未免平庸失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威胁到外孙世子之位的人,苏相动作频频,不足为奇。而柳持谦自然不会任
人宰割,也不会蠢到以为将她推供出去便能使对方拉入同一阵营。
若她是他,无外坐高山,观虎斗,觑时机,投落石。
这份信心,源于对柳家人本质的知悉,柳家人呐,在娘胎里便学会了自保与反噬,岂会坐以待毙?
这柳家人里,包括她自己。
逐六
太后寿诞之日乃下月初二,各国到达元兴城日,都打出了提前的量。最晚的也早到了十天半月,以利多方走动,为己国利益奔波运作。
樊隐岳既为羲国特使,随她前者,自有羲国各方巨贾,涉粮米、涉矿石、涉航运,不一而举。多日,她带诸商贾与天历朝各部接洽,洽商事,签协约,成果斐然。
如此擅尽职责,反令观测者不解了。
这其中,又以良亲王最是困惑。
那日,宾主不欢而散,料定必有冲突激烈接踵而至。出人意表的是,樊姓特使仅仅按邦jiāo惯例上书请求进谒,遭皇上婉拒三次之后,再不见大幅动作。看这多日的qíng形,居然
当真与寻常特使无异……
这樊姓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这个人不管是不是樊家在逃中的三个,都不能是大姨娘所生。”柳持谦道。
“不是?可他的两只眼睛,实在是像极了……你的大姨娘。”
柳持谦端一盅茶,茶水在杯中静止不动。“母妃的长舅早在十几年前辞世,接任者为樊家幼弟,也就是母妃最小的舅舅樊子岩。现樊家在逃三人,都是樊子岩所出。大姨娘嫁
入樊家后,只生一女,业已远嫁他乡。”
“这么说,当真不是?”柳远州犹怀疑忡。“可有迹象表明他是在逃中的三人之一?”
“樊家在逃三人当年都曾名动京城。樊无尘十二岁即顶学长之名夺乡试头名,被誉‘神童’;樊慕星医术了得,每月初一、十五都办义诊,被人尊为‘女菩萨’;樊慕月更是
声名远播,琴、棋、书、画,见识谈吐,都有母妃韶华风采,也成了继母妃后的又一位‘京城第一才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她太过出色,即使避居乡里,也引了yù
qiáng采名花者,致使樊家门庭再次因为一个女人蒙受灭族之难。”
“你……”饶是柳远州心思不宁,也听得出次子话里的淡淡讥讽。“你想在指责什么?为以前的陈年旧账,还是一位樊家这一回遭难乃悉冤狱?”
“父王恁样jīng明的人,何需谦儿多嘴?您比谁都明白,不是么?”
柳远州面上一僵。
“您不救樊家,是因您心中恨意难除。您一直认为母妃嫁您直至离世未展欢颜,乃为不能释怀您对樊家所施的高压手段。您一直认为若无他们从中阻难,您也不必对母妃以qiáng
权相bī,也就不会令心高气傲的母妃对您由爱生恨,到离世也为对您再吐一字爱语。谦儿可有说错?”
柳远州面色红白jiāo替。被自己的儿子指破心头隐讳,着实难堪。
“其实您有没有想过,若没有樊家,母妃根本成不了良亲王侧妃?”
“……何意?”
“东方相爷薨世之后,东方府内除母妃再无东方家人。母妃散却家财,遣散家丁,回归乡间时,已是孑然一身。若没有庞大的樊家成为您胁迫的工具,您认为母妃会乖乖做您
的侧妃?”睇视着父王更为难堪沉郁的神色,他再加一剂重药。“您须知,母妃可是连死都不怕。”
“你——”柳远州眸中红线充斥,瞪着这个向就让他引以为傲的次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谦儿是想劝父王,先不管这樊姓特使真实身份,既然他想救樊家,父王何不做个顺水人qíng?樊家本便是遭小人陷害,您救了他们,释去前冤,还能让这个打着羲国南院大
王的樊特使无的放矢,岂不一举双得?”
柳远州两眉间紧紧蹙拢,胸中起伏不定。
樊家的关与放,的确在他一念之间,当年刑部复议,他只须稍加点示,结果即会改变。可是……他恨!
妻子立于悬崖纵身跃下的景象,一回回在梦中复演。在那样刹那,她连一记回眸也未留下,生死之间,yīn阳相别,毫无眷恋!一回又一回,真是清晰地回放,让他连自欺都做
不到。
空屋无人,他睹物思人,挡不住旧物蒙尘。满院花团依旧似锦,不见了如花美眷。他日日时时心痛如绞,四季却不因他这痛苦放弃递嬗,举起手,抓不住似水流年……恨,恨
恨!
因这恨,樊家蒙难,刑部人前暗探他话风时,他冷笑给了四字,“严惩不贷”。他就是要亡妻不得安宁,就是要她死不瞑目!想找他理论,找他计较,夜半无人,梦中魂中
,他等着!一直等着!但梦中,亡妻只是一回回头也不回地坠落,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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