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杀了我罢?你会让我死得像那两个人一般难看么?”
“何兄多虑了。在下是真心爱惜何兄的才华,你见过有哪个伯乐会毁了自己的千里马?”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
何慕然脸上一紧,“不过怎样?”
“何兄需帮在下一个忙。”
“杀人放火的事,何某宁可死,也不会去做!”掷笔疾呼。
苏子祯大哂,“何兄又多虑了,那种事,在下也不会做。”
“那你要如何?”
“在下想让何兄帮忙摹写一幅字。”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写完了,你会放我走?”
“若何兄执意要走,在下也不好qiáng人所难。”
何慕然放下心,颔颐应允,“苏大人若能遵守然诺,何某愿意从命。”
以苏子祯这般好言好语、轻哄慢诱的手段,令人不难料定那幅需要临摹的字必定不同寻常,但当字与纸皆呈现眼前时,何慕然仍是被实实惊了一记。
苏子祯要人摹写的,居然是——
圣旨。
“何兄,有什么问题么?”
“这……这……你们”何慕然盯着眼底下飞着祥云瑞鹤、两端有银龙盘踞的上好绫锦织物,结舌失语。
“何兄不会以为这是真的圣旨罢?”
“它……是……”
苏子祯摇首,诚恳道:“何兄不要误会,它只是戏班子里的假玩意。在下一个亲戚要搭台唱戏,在下帮他一个忙而已。皇家御用龙饰俱为五爪金龙,此为三爪,乃当朝恩准民
间民俗所用龙饰。”
何慕然将信将疑,细细端看了一遍,方宽下心。
“何兄将这张纸上的东西摹写在假圣旨上面。在下那亲戚懒得背戏词,有了它,照本宣科就好。字迹也要与这纸上的一般无二,我那亲戚的眼神不济,瞅惯了一样字体,乍换
另一样便会看得吃力,在戏台上打了磕绊是要献丑的。”
何慕然自忖字迹在对方眼中,一定是迂腐到极致又懦弱愚蠢到极致的书生一个。否则,这等用欺骗街间幼童的说辞,苏大人何以乐此不疲?
迂腐书生遂惊意犹存,颤颤握笔,“……啊?”指料不定,又蘸墨太浓,致使落笔处墨迹晕染,污了一大处空白,当即无措,“这……”
苏子祯一派和颜悦色,“不急不急,幸好在下多备一份,有备无患。”
第一张撤下,第二章代之,何慕然少了惶惑,运腕挥毫,再无迟钝。
苏子祯将书生眉眼间的每一寸变化,一一纳进眼底。
真中有假,虚中有实。苏家人能够有盘根错结到今日,自有其奉行不悖的道与理。
第一份圣旨,是伪。
第二份圣旨,是真。
纵然不知细察五爪龙饰,两根顶级玉质制成的轴柄也绝不是说书唱戏能用得出的物什。何况,那张被当做摹本的纸上字迹,出自于已故东方宰相的门生、十年前的一甲头名进
士、翰林院首席庶吉万俟书之手,其端庄秀丽、圆润飘逸,当世少有人及。
以圣旨撰写者的字迹,书写于圣旨纸上,只须加盖国玺之鉴,便能令得朝堂倾乱,风云突起。
原,这苏家人不止擅长wanlong人心,摆布人xing,且志比天高,所yù之物远非天子能予。
逐五二
于元兴城与珂莲公主这个羲国公主相遇,是祸非福。这位公主熟知樊隐岳在羲国时的一切,一句话,即会是麻烦一桩。断却麻烦的方法不是没有,杀之一劳永逸。
“jiāo给我罢。”男人道。
“先生要杀她?”女人讶异。
“你若想杀,不会如此作难。她此刻的念力尽在我身上,待我离开元兴城,她必然随后追,无暇坏你的事。”
“……敢qíng先生是准备牺牲色相替我诱敌?这叫什么,以身殉道?”女人醋意泛起。
男人微笑,指缠着女人的发,道:“由我把她引走,不必耗费你力气,不好么?她是羲国的公主,当真除了什么事,羲国一定会要个jiāo代,天历朝也一定会给,届时指不定会
横生出多少枝节,于月儿有害无益。”
女人双臂缠上男人皓颈,樱唇热烈索吻,喘息未定,道:“记住,你全身的每一处都是我的,不得让别的女人占了便宜。”
“好,我的便宜,只能由你占。”
……
别时qíng形,忆有万斛的甜蜜。先生说,这一回是最后一次从她身边离开,今后,他将做一个逐月人,寸步不离。“逐月人”呢,好风雅的名号,由先生当最是适宜不过…
…
“唉,这可怎么是好?两个女娃,一个是嘴角含chūn,摆明了身心愉快;一个心如死灰,整个人像是死去了大半。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飞霞阁上,乔三娘远望着樊隐岳,想起了伤心远走的吉祥,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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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想出使羲国?”
南书房内,元熙帝召见良亲王。君臣叔侄由最是融洽默契,而今日为臣为叔者开口所请之事,却在君王意料之外。
“是。”柳远州面色凝重颔首。
“是为去探望诗琴?”
“嫁女如泼水,是不该有过多牵挂的。但……诗琴信中虽封封都报平安,却藏不住辛酸。去年,高大人出使羲国,yù求见安乐公主一面遭拒。诗琴的母亲为此数度病倒,今
时又因苏変失踪雪上加霜。微臣想,若微臣以天历朝良亲王又安乐公主生父的身份前去探望,羲国总要给几分面子的罢。”
“见了面又如何?见到诗琴,亲眼见证她处境艰难,王叔除了让自己更加悲伤,能做什么呢?把诗琴带回么?”
柳远州顿时舌结。
元熙帝喟然长叹,“王叔,朕明白你为天历所付的牺牲,诗琴身为皇家女儿,做了她当做之事,朕甚感激。若真有一日能将诗琴接回天历,朕一定会重重赏她,给她配一个如
意郎君。”
柳远州苦笑,“只可惜,没有那一日了。”
“未必。”为人君者眸锋陡出。
柳远州一怔。
“朕低估了楚远漠的能耐,居然结jiāo奭国亲王将奭国bī至绝境!这等的手腕与野心,不会因奭国的打败而餍足。若奭国完全败亡,我天历必然需要面对这个战争狂魔。与其唇
亡齿寒,不若先声夺人。”
柳远州闻言,揣度圣意,“皇上是指开战?”
“不错。奭国摄政王妃已天历多日,朕因思虑未果一直避而不见,朕今日想给她一个明确答复。”
“借兵给奭国么?”
“不借。”
“不借?”
“朕会在金殿之下,明言拒绝奭国摄政王妃求援,随后下谕王叔亲使羲国。”
柳远州剑眉深锁,深忖片刻,眸光條闪,“皇上妙计!”
元熙帝莞尔,“此时朕只对王叔说。近因苏変失踪一事,朝堂上气氛颇多诡异,朕唯一能够jiāo付全权信任的,只有王叔。”
“臣也隐有所感,已命骁骑营、铁马营驻守在城外十里处驻守,一旦城内上空闪现信号,即时进城勤王。”
“朕有王叔,高枕无忧。”
“皇上过奖,微臣近颇感力不从心。皇上左右应该多一些青壮后辈辅佐,以保我天历传承。”
“王叔正是chūn秋鼎盛之年,何力不从心?不过既然王叔提到了这个话题,朕也就问上一句,在王叔心里,能够承袭良亲王爵位的,是持谦还是持悌?”
柳远州一怔,“按祖制……”
“不谈祖制规矩,在这两个孩子中,王叔中意哪个?”
“持谦敏锐多思,持悌温恭孝祝,两人都是臣的儿子,各有千秋,若没有祖制所囿,朕一定是左右为难。”
“王叔不觉持谦光芒太盛么?”
柳远州面色遽变,“皇上……”
“王叔莫误会,持谦对朕的忠心,对太子的拥戴,朕看得见。朕只是提醒王叔,若持悌袭承了王叔的爵位,恐怕持谦不会甘心称他一声‘良亲王’。王叔应对此早作调和,以
免兄弟阋墙。”
“……是。”
“朕这里有一道密旨jiāo给王叔,若有一日持谦不能接受持悌高他一阶,王叔不妨对他稍作打压,年轻人经些淬炼不是坏事。如果他足够出息,将会由朕的太子代朕给他补偿
。”
皇上用以,先由本朝对持谦施以抑制,使其郁不得志,待太子继承大位,改新朝予以重用封赏,使持谦感念新君恩德,殚力戮忠以报。
所谓君王之术,在此无非为父胸怀,且于持谦终归是件幸事,他为人臣、为人父者自是双手赞成。
元熙帝凭窗而立,目投被宫墙分割的天际,幽幽道:“不知为何,朕这些日经常想到皇后,也想到王叔的侧妃东方氏。皇后对侧妃之死深怀愧疚,临终亦在挂念夕月。而朕有
负皇后之托,没有保住夕月。若世事能从头过,朕对王叔侧妃会多一份容忍,对夕月多一份关怀。也许,事qíng会有不同。”
柳远州扪胸,未出一字。手所按处,隐隐作痛,这份痛,会延续到生命截止之时。
“皇叔,将夕月从乱葬坊迁出罢。就在王叔侧妃的宝顶旁开一处置棺之处,算是让她入住我皇家寝陵罢。”
逐五三
柳远州回府的一路,隐感不安。
密旨所嘱,并无稀奇,但皇上今日特意提起亡女,意在何处?是察觉了什么么?以他所了解的皇上,若知晓此事,很难如此心平气和。
此事若持谦在,尚能听取他的见解。他不教自己无端猜测,猜测易乱心,乱心即乱事,在这种多事之秋,切不能再衍枝节。
“王爷,有父亲的消息了么?”良亲王妃迎,一如每日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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