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薄所司何事?”
“起糙、眷抄文书。”
“中间发生何事?”
“糙民于上月初八发现苏大人有犯上谋乱之嫌,糙民yù到元兴府尹衙门前去揭发,不想路上走得太莽撞,惊了兆郡王仪仗,因之将在苏府所听所闻尽禀兆郡王。糙民本想在告
状之后潜逃回乡,后受王爷指派重回苏府,以待搜集更多罪证。”
“你一个文弱书生,明知苏府危机四伏,逃了出,还敢再度回去?”言者,是刑部尚书王子谔。“不怕苏大人察觉,杀你灭口?”
“糙民……糙民不怕!”何慕然昂首。
“不怕?”王子谔讥哂。“不怕你此刻站起试试。”
“糙民当真不怕,糙民……”书生意气,受不得激,支着身子站起,不想腿颤得太剧,卟嗵又重软跪回了地上。
顿时,满堂哄笑之声bào扬。
王子谔笑得前仰后合,“不怕?这是不怕么?”
何慕然脸上僵窒,硬声道:“糙民,糙民……怕又如何?糙民熟读孔孟之道,兹幼至今俱按圣人教诲行事,如这等忠君爱国、舍身成仁之事,舍我其谁?”
“说得很好。”天子发声,诸人收噤。“说说你在苏府发现了什么搜集了什么罢。”
“……是……糙民遵命。”何慕然不敢直睹天颜,伏身道。“上月初八,糙民受苏大人指派,坐在屏风后将他与人谈话过程登陆下,初始说话还算平常。没想到那些人饮了
酒,开始口出无状,甚是荒唐。”
“如何个口出无状。”
“那些人将朝中重臣大骂一遍,而且还还还……说到了皇上,说皇上……”
“说朕如何?”
“苏大人说皇上……昏庸颟顸,任人唯亲,固步自封,碌碌无为……”
“你这个无耻小人,休要信口开河!”苏子祯眦目厉叱。“皇上,这个人是兆郡王派到微臣府里的细作,其所言纯属无中生有,栽赃捏造,皇上明察!”
“苏大人稍安勿躁,等他说完不迟。”元熙帝勾出一抹浅笑。“书生快说罢,除了这些骂名,苏大人还做了什么?”
“还让糙民摹写了一道圣旨。”
“圣旨?”元熙帝龙目稍张,额头微突,笑问。“居然还有圣旨么?”
逐五八
“糙民曾问苏大人圣旨是何用途。苏大人说那是戏台上用的假物,是为了给一个亲戚唱戏用背词用的。糙民原不疑有他,但后禀了兆郡王,王爷问了圣旨形状,才明白所书
之物乃真的圣旨。”
“何以见得是真的?”
“兆郡王言真正的圣旨不仅材质上乘,花纹细腻,两端还有防伪的五爪金龙。糙民为苏大人所摹圣旨即是这个模样。”
“话说的不错。”天子颔首。“圣旨上又写了些什么呢?”
“圣旨上说:朕近日时感神滞思揭,偶失清明。然国事如天,民生如山,倘不能善置,朕甚愧焉。持昱负太子之名,才智疏庸,无功于社稷,无德以诸生,难寄朕之厚望。易
王持辉谨敏好学,勤勉佳持,足堪大任,命监国代政,分朕劬劳,诸臣工协力同心辅之……”
苏子祯暗狠咒了声,他没有料到这个书生不但可以双手书字,尚有过目不忘的异能,居然背得一字不差。
主审官太子询诘,“证人何慕然,除了你所说的,有无物证?”
“糙民亲手在梁大人衣服夹层内将此物搜出。”何慕然将既假且真的圣旨双手奉过头顶,皇帝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取了jiāo由龙目御览。
“除此外,在苏大人别院书房内还搜出了一对蓝田玉制成的轴柄。”柳持谦道。
“苏大人,你还有何话说?”元熙帝此时的面色,难以言述。双颊青冷,眉宇森寒,沉沉戾意潜于目底,话声内揉着令人惊骇的平静。
“皇上!”苏子祯一手食指指天,满面悲愤难抑。“臣对天发誓,臣绝做不出那等叛逆恶事!兆郡王对苏家怀恨在心,皇上您英明神武,莫因一时仁慈,被居心叵测的人给蒙
蔽了龙目……”
“你是说,这个认证,这些无证,都是兆郡王无中生有?”元熙帝问。
“这个认证绝不是人证!他入府几天,微臣便觉其行止诡异,稍作探查,竟获知此人是兆郡王派入微臣府里的细作,名不叫何慕然,真的何慕然另有人在。微臣将他赶出府时
,他居然会……”武功。
何慕然觑时适时,缓缓道:“大人,在下是真正的何慕然,您杀死的那个才是假的。”
苏子祯大骂,“贱民,本官说话哪有你cha话的份儿!”
“大人,你我此刻同时接受质询,所谓当面对质,需要的就是您与糙民的jiāo流。”
“你这贱民,本官何须与你对质?你不过是兆郡王府里的奴才……”
“您杀死的那个才是兆郡王府里的奴才。”何慕然慢条斯理。
“你……”
“兆郡王令府中人扮作糙民模样,是想让他替糙民还乡以慰高堂。不成想让大人看见了,变成替死羔羊。”
“你这个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信口雌huáng、一派妄言的狗奴才,你……”
“千真万确啊,大人。在下何慕然,赣南人氏,元熙二十年考中秀才,隔年省试中第六名进士。此次进京赴考,本想光宗耀祖,却因本xing浮躁炫富弄巧丢了所有盘缠。经人推
介到三味书画坊卖字凑钱,偶然识得了大人。是大人您再三相邀,糙民盛qíng难却方进到您府中谋事。您本是糙民的知遇恩人,但您千不该万不该生出叛逆之心,糙民不才,也
知廉耻,辨忠jian,万不能同大人同流合污,望大人见谅。”使鹿成马,她责无旁贷。
“你这个贱民!你这个刁奴!兆郡王,你就如此任他污蔑下官,居心何在?就算你为姐报仇心切,苏相已然不是苏相,你何苦步步相bī?”條尔,他两目惊瞪。“……难道苏
相的失踪,也是你所为?”
转移切重之点,模糊焦聚之点,带离关注之点。苏子祯任职户部,却是一位反刑狱的高手。柳持谦暗喝一声彩。
何慕然又缓缓慢慢开口中,言间颇多书生意气。“大人,这事怪不到兆郡王头上,纵使糙民当日碰到的不是兆郡王,是天历朝任何一位忠君爱国的大人,也不会坐视不管。所
谓邪不能胜正……”
“你这个贱民,可知你犯下多大的罪过?你在我府中找不出你主子所需之物,便罔顾事实,信口编纂,陷害本官,欺骗皇上,似你这等胆大包天的愚昧刁民,若不及时醒悟,
非但让你自己死无葬身之处,还累及满门,延及九族!你如何对得起你所读的圣人书,孔孟道?”
何慕然顿时手足无措,缩颈抽肩,瑟缩道:“大人,糙民在接受兆郡王指派之前,早便听说了您苏氏一族的法力无边,便做好赔上糙民一家老小xing命的打算。听街上人说,在
天历朝,皇上是明里的皇上,苏家是暗里的大王,百官在朝上听皇上的,下了朝要听苏家的……”
“贱民!”苏子祯及其身后数个苏家人皆嚎嘶一叫,向何慕然扑打了过去。后者抱头yù躲不及,肩上背上饱受拳打脚踢。
“放肆!”太子、兆郡王同时怒吼,挥手命侍卫将苏家一gān人摁压在地。“皇上在此,你们也敢放肆!”
苏家人挣扎不休,群qíng激昂,“冤枉,臣等冤枉,皇上您乃万古明君,请您明察,莫让一些睚眦必报的小人蔽了圣听,皇上,您明察——”
元熙帝举着手中物,淡问:“书生,这道圣旨是你所写?”
何慕然颤微微点头,“是,是……糙民根据苏大人所供书文摹写而成。”
“摹写?这么说,还有原稿?”
“是。”
“原稿在何处?”
“在此。”袖内尚有乾坤,何慕然将另件所藏物献出。
元熙帝托在手里,锁眉细凝良久,“果然是万俟书的笔迹,难为你了,居然能摹写如此神似,足以以假乱真,只怕万俟书本人也不能分辨真伪。”
苏子祯急喊,“皇上,是假的啊,这贱民给您看的是假的!糙民当时给他用临摹的,是从万俟书jiāo给版印书坊的书稿上剪凑拼接起的东西,用完了糙民就给毁了,哪可能留
到现在?这贱民欺君……”
满堂,鸦雀无声。
逐五九
qíng急失智,弄巧成拙,在苏子祯那样石破天惊的一嗓后,苏家人知大势已去,尽颓然委地。至此,此案已可告罄。
正当这际,良亲王押着远道进京的镇南大将军贺天照到。
贺天照副将供述,将军此行,明为进京面圣,暗为助苏家举事。意在趁面圣之时挟制天子,所带亲军攻下万阙宫,驻守城外兵马同时攻占四门,领省几大营中的苏家闻讯后则
以勤王之名发动军变,***京城……
这一谋惊天大计,原是天衣无fèng。功败垂成,纰在何处?
苏子祯怨毒眸线锁向兆郡王,“柳持谦,你以为你从此就能得意了是不是?你那点láng子野心,以为无人看透你?你岂是个能容人在你头顶颐指气使的主儿?你早晚也成了别人
的刀下之俎!”
“不劳费心。”柳持谦拱手。
“哈哈哈,皇上您忘了,这良亲王也算是我苏家的女婿,是不是一并诛了九族了事?哈哈哈,算算去,你们皇家也在我苏家九族之内呐,哈哈哈……”
一个失败者肆意恣语,已不能改变失败结局。却能在听者心壤撇下疑猜之种,只待适宜的光与水,即会破土而出,茁出参天大树。
兹此,密布的苏家被连根拨起,重返处斩,轻犯发配。此后百年内,天历皇朝****中,无论京城地方,都难觅苏姓。
因之,有歌谚:苏家人,太嚣张,子子孙孙尽遭殃。苏姓人,要做官,改了苏姓方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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